雪之下说自己要工作,那可是真的工作,越前跟在她身后帮她背包也算是一种负重训练了,他其实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工作的样子,平日里比赛的时候都只是看到她在网球场边或者树上捧着相机,也不说话,沉默着帮他们拍下一张张照片,更不会出声说什么样的姿势和表情会好看一些,这些和平时都不一样。
他总觉得她一个上午跟客人说的话比他们认识这么久说的话都多。
结束了上午的拍摄工作之后她带着他去吃午饭,等餐的时候,他好奇的问她,“前辈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人像摄影和其他的摄影不一样,镜头对面是鲜活的人,只要拿起相机就要不停地去调动对方的情绪,不能让拍摄冷场,我如果拿着相机既不说话也不按快门,人家不是很尴尬吗?”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茶,大概也是上午说的话有点多了,所以听上去她的声音有些哑,“顾客也希望在作出你指示的动作之后可以获得肯定。”
越前边吸着可乐管边拄着头看她,背了一上午的包又走了挺远的路,他的肩膀也有点酸,再加上今天天气晴朗,温度又高,晒了一个上午都蔫儿了,倒是面前的雪之下还很有精神。
他扁了扁嘴,“前辈都没和我说过那么多话......”
她瞥了他一眼,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人家付钱的,你呢?”
正巧店员将他们刚刚点的鳗鱼饭呈上来放在了他的面前,现烤的鳗鱼看上去外脆里嫩,香味如烟袅袅地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刚刚拿起木勺,准备倒酱汁的时候听到她带着笑意的话。
“你花钱。”
他抬头看向她,在她的眼里看不到责怪,只是眉眼弯弯地朝他笑,他没来由地就红了脸,最后把所有地责任都甩在了餐厅空调温度开得不够低上。
至于就在他身后静音吹冷风的空调,权当看不见。
“那还是花钱好。”
雪之下又喝了一口柠檬茶,边用木勺拌了拌带着酱汁的饭边说道,“下午还要出去工作,你如果累了就回酒店休息,下午自己出去逛逛,晚上我再带你出去吃别的,烤肉怎么样?”
“不累,我下午陪你,”他头也不抬地说着,“下午要去哪里?”
“嗯......约好的地方是在海......”
话还没有说完,有几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跑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激动地问她是不是雪之下满月,随后便兴高采烈地希望能和她合影,她担心影响到店里其他进餐的顾客,于是便站起身和他们走到了店外。
隔着落地的玻璃窗,他还是能够看清楚她的脸,其实那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店面,也许是阳光正好,也许是清风徐徐,吹动着她扎得高高的头发,在他眼前画成金色的乱线,散出氤氲的光,连带着马路边停着的自行车都看着比平时光洁了一些。
他的眼睑忽地颤了一下,捻着吸管的手搓了搓,她和那些人欢笑着相互聊着天,一刻都没回头看他。
店员将之前点的两个泡芙精致的摆在盘中端了上来,这不是雪之下点的,但他留意到她的目光在菜单那一栏上停留了许久,于是先说了自己想吃。
她实在是太喜欢在自己身上做取舍了,明明自己想吃,却又觉得那些钱花在自己身上太浪费。
她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舍不得给自己花钱而已。
一下子没了什么食欲的越前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那个泡芙,手指刚刚按下去下面就已经裂了口,白色的奶油从里面前赴后继地涌出来。
下午约好的拍摄地点是在海边,午后的海面像是果冻,岸边透出彻底的光,清澈的天蓝色微风到处飘流,缓慢的海浪一片接着一片地往岸上依偎着,越前将斜挎着的包往身后转了转,免得沾到海水,这才弯下身去拨了拨那些温热的浮浪。
水流从指间穿梭,弯下身的他倒转地望着不分彼此的天与海,不知道是酽酽的海浸蓝了天还是粼粼的天映蓝了海。
“龙马,再给我一块反光板,”雪之下突然喊了他一声,他立刻直起身跑了过去,从背包侧面的包里取出了另一个装着反光板的黑色小包,反光板撑开的时候险些弹到他自己的脸,逗得旁边那位大姐姐捂着嘴直笑。
“这是你弟弟吗?真可爱,”她好奇地问了一句,毕竟虽然看着两个人长得不像,但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雪之下没说“是”或者“不是”,只是望向他说道,“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他回望进她的视线里时,看见身后的岸边有几只鸥鸟飞过,天空俯身吻下来,消失在海里。
“不是,”他坚定地、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要做她的弟弟。”
他不知道雪之下有没有听到他的答案,也许海浪的声音有些吵闹,只有身边那位应该被称作“顾客”的大姐姐笑了笑,伸手递给了他一块小贝壳。
那块小贝壳像是大海破碎的遐思,伸手摸上去的时候贝壳后一两道划痕有些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