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显然出乎真田的意料,对于她这种怪异表现的关心很快就超出了之前所有的不理解和不满,“你怎么了?是我……吓到你了吗?”
雪之下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更加苍白,但她沉下肩膀看着他,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父亲的工作调动,所以来了东京,别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我有事要先走了,感谢款待。”
她说完站起身拎着包向店外走去,他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
她没回头看他,也没力气去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现在我们连坐下来好好说话都做不到?”他能感受到她的手凉得像是一块冰,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想要将自己手中的温度传递给她。
但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她同样冰冷的声音。
“因为你天真。”
她甩开了他的手,回身紧紧地盯着他,刚刚的恐慌和无措仿佛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那双眼睛不像海洋,只是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
“以后你会感谢我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出生开始就不是。”
她几步就走到了门边,抬手拉住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真田弦一郎的声音,“幸村生病了。”
真田看到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松了口气。
“他现在正在金井综合病院治疗。”
“……那希望他早日痊愈。”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人与人之间短短的距离此刻犹如鸿沟,甚至给他的视线制造成为幻觉,他越来越看不清面前的人,“你不去看看他吗?他……”
他们两人一起去当初她家的房子前找了许多次,问了许多人,得到的答案始终都是“他们家已经搬走了”。
她笑了一声,背对着他,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
“难道他的病会因为我去看他一次而痊愈吗?这种无用功有什么必要。”
然而她拉开了门,再也没有回头。
川流不息的车辆穿梭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出纷杂的话语,街道两旁的高大的建筑物是一座座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雪之下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窗边,漠然地看着窗外倒退的人群。
扣费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塞进手机的收信箱,震得她的手都有些麻木。
下了车没走多远就是摄影店,她绕了一圈从后门走了进去,从室内楼梯走上二楼,推开了修图室的门,手忙脚乱的黑川从电脑前抬起头,“Eve,你来了啊,那个客户又胡乱提了一堆意见,我脑袋都要被她搞爆炸了!”
“我来处理吧,”她将包放进了一旁的柜子里,“今天不是你的结婚纪念日吗?再不回去黑川夫人可能要生气了。”
“抱歉抱歉,”黑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天是你的休息日还把你叫来,下次我请你吃饭,拜托了!”
吸收反馈意见,积极沟通,认真修改,应对粗鲁的言语,保持礼貌和微笑,抛开个人情绪,舍弃艺术追求。
窗外的夜色一点点将天空吞噬殆尽,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映在她的脸上,修图室的门被推开,满头白发却仍旧精神抖擞的老妇人走进来,听着鼠标、键盘、数位板与压感笔摩擦的声音相互交错、重叠,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晚上是不是又没有吃饭?”她轻声问道。
“……习惯了。”
“习惯了吗……”她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炒饭的味道从袋子中传了出来,雪之下抬头看向她,愣了愣,“长谷川店长……”
长谷川伊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说道,“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不好好吃饭可没办法活着啊,满月。”
“谢谢您,让您担心了,”她说着,将手中的压感笔放在了桌上。
长谷川伊织只是久久地看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将她额前有些乱的头发理好,“怎么了?今天看上去不太开心。”
她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声气。
“没有,我今天见到了小时候的邻家哥哥,他和以前比起来没有太大变化,我很高兴。”
说完,她看向窗外流转的霓虹灯,长谷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些灯光熔掉了她的眼睛,让她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色块。
“高兴为什么会哭呢?”她问。
“不知道,可能是我舍不得吧。”
雪之下抬起手,一滴接着一滴滚落在她的手背上,溅开碎裂的水花,渗透她皮肤的细纹。
“可是,与其让他为我难过,还不如让他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