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间,彩靶已悬于半空,高高地吊在一株古松上,靶心极高且小。众人抬头仰望,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公孙大哥,莫要再走神了,你可得听清楚我说的,别又跟着飞燕姐姐的话乱射一通。这轮要再输,雪灯就保不住了。”
展昭带着笑意的调侃声音有些大,不偏不倚传入飞燕耳内,引向的话忽而就乱了:“离地三丈,在你的正前,不对,右移一些……嗯,移一些。”
模糊不清的方向,寇随之眉头微蹙,却没有多问,只是依言调整了弓箭的角度,平静地拉弓,全然信任飞燕的判断。
箭矢迅疾而出,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偏离了彩靶,直直钉入古松枝干上。而那高悬于半空的靶心之上,却已然多了一抹素白的羽尾。
人群一阵哗然,惊赞与叹惜交织。
“此箭之准,绝呀!”
“这一轮,我看公孙策要赢了!”
“分数追上来了,寇随燕怕是不敌公孙策,可惜可惜。”
同是九分,他们到了相同的起点。
立定收弓,公孙策扯下蒙眼布偏头看向飞燕,见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靶,却未有旁人惊叹的神色,眸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怅然,又似若有所思。
她不为自己的箭中靶心而欢喜,反而露出这让他看不明白的神情?公孙策怔然,酸苦在胸口翻涌,霎时将刚才的得意都冲刷得无影无踪。
“无妨,只是一箭而已,下轮,我们便能赢回来。”寇随之神色如常,目光柔和落在飞燕身上,却像利箭般刺中了公孙策心底那点隐秘的涩意。
锣鼓声骤然响起,震彻四方,又是一声高喝:“第二轮,开始!”
展昭看着公孙策阴沉不定的脸色,无奈摇头:“公孙大哥,你就是沉不住气,我们现在的目标要赢雪灯,不是怄气。好不容易分数赶回来了,你可别……”掰了又掰,才总算把一直看向飞燕的脸给转了回来,“喂!你有没有听我说呀?唉,这人入了情场,便是半点理智都顾不得了。阿弥陀佛,情之一字,果真是断人慧根呐。”
情场的另一人,却是愈发清醒。
飞燕静静退到寇随之身后,眼波微垂,心绪如风中摇曳的箭靶般起伏不定。她为了赌气带着私心参赛,原本只想借此激一激公孙策,却又忍不住期待着他赢了雪灯送予自己。飞燕从未想过要如何配合寇随之赢得比赛,也不曾在意过他的喜乐悲欢。在她眼里,好像公孙策会赢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寇随之输了比赛会是什么心情,她从未细想。
自己的分神害他失利,他却反过来安慰自己。愧疚感无端冒起,止不住地蔓延开来,再也压不下去。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求回报待她好。若这次,又因她一己私念而使他平白无故参加又输了比赛,未免有些过分了。
微微眯起眼,心中已有了计较。飞燕抬头望向那藏在错落枝桠间随风轻摇的彩靶,开口引向:“靶离地约五丈,于你北偏东方向,再稍转一点。对,就这里。”稳了稳心神,又定睛端详半晌,语气笃定:“微风自东南而来,劲力和缓,靶心受风影响,偏左一寸。”
寇随之微微颔首,静立片刻,侧耳聆听风声后缓缓拉弓。动作行云流水,箭弦一张,羽箭如流星掠空,划出一道弧线。
“中!”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众人随即爆发出惊呼。
毫厘不差!
热闹的欢呼声中,公孙策低头敛目,指尖不自觉地在弓弦上摩挲。他望着那两人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如果说飞燕和寇随之一同参赛是为了与自己怄气,那她现在这样助他赢得雪灯又是为了什么?从前在江南,她可是和寇随之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稍有误会也定会马上解释,生怕自己多心。但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事事都向他倾诉、毫无保留的飞燕了。
如噎在喉,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公孙策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全然忘了自己失明时便是如今飞燕待他的模样。对一切避而不谈,日日对心爱之人冷着脸,却纵容一个顶着未婚妻名号的陆湘湘常伴身侧。
世上从无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当委屈与酸楚真真切切落在自己身上时,才会明白冷漠是何等伤人。不过几日,他便受不了了。而这些苦,飞燕一声不吭忍了几个月。他一次又一次逼她离开,从未体会过她心里的悲伤。
冬日寒风刺骨,公孙策神思飘忽如坠冰窖,手中长弓颤抖,箭矢一发再发,皆是偏离靶心。
几轮下来,场上胜负已定。
“今年宴射礼,寇随燕胜!”
人群顿时爆发出雷动的掌声与喝彩,公孙策如梦初醒。愣然抬头,见飞燕从镇长手中接过那盏晶莹剔透的雪灯,寇随之立于她身旁,低头与她轻声言语,眉眼间尽是温和笑意。
远远望着这一幕,公孙策酸涩得难以自抑。他想移开目光,却又无法挪动分毫,胸臆间翻滚着无数情绪,似被细密的针刺着,又似被沉重的石压着。这场比赛,他输得彻底。可他输的究竟是雪灯,还是别的,他已经分不清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狼狈。
小雪时节,糍粑入口,本该暖心安寝,然而这一夜,众人却皆是无眠。
天微亮,公孙策才刚阖眼就被一阵凌乱的敲门声惊醒。
“公孙大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飞燕姐姐留信出走了,她跟着寇大人走了!”
公孙策一惊,三并两步冲到门外抢过展昭手中的书信。
言简意赅:已回京,勿念。
展昭对着信絮絮叨叨分析个不停,公孙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一片空白。良久,才终于动了动唇,声音低哑而疲惫。
“展昭,走吧。”
“去哪儿?”
“你说呢?”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