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华闻声,立刻带孩子进屋,安娘已经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是安娘向赵月华袒露心声时一样轻松的神情。
她不知上前怎么安慰曾少臣,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好将孩子放到二人中间。
做什么也挽回不了安娘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曾少臣轻轻放下安娘,将孩子放在安娘身边后,蹒跚站起,向赵月华磕头,道出:“烦请公主替我与安娘照顾好孩子,将我与安娘就安葬在这片竹林。若有来世,少臣定为公主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力。”
说完,曾少臣拔出腰中宝剑,想往脖子上抹。
赵月华反应极快,狠狠给了曾少臣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她的手生疼。
“懦夫!孩子除了你和安娘,谁人会真心对他。你就这样对待安娘用命换来的孩子吗?”
“你身为朝廷命官,身死郊外,你觉得我有多大的能耐瞒过去。届时,我母亲发现你欺瞒她,你真不知她会怎么对你吗?孩子这事还能瞒过她吗?宰相张方志被处死后,其父亲的坟墓也被下令捣毁,天下皆知。你真的要安娘死后得不到安息吗?”
曾少臣僵硬的身躯,因听见安娘,才慢慢放下剑,默默听训。
从前,曾少臣总透过安娘想起他的生母芳娘。
不知何时起,在曾少臣眼里,安娘只是她自己。
碰巧,安娘主动向曾少臣表明情意。这是柔和谦顺的安娘第一次大胆行事,此后,对于曾少臣她主动过多次。
可曾少臣一次次拒绝了她,甚至扬言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他不认为自己是安娘的良配。
曾少臣从未和安娘提过他和曾后的交易。芳娘惨死的样子在他心里难以抹去。
曾后为他生母下了葬,问他:“今后有何打算。”
他脑子都是芳娘的惨状以及芳娘素日疼爱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他心知单凭九岁的他根本无法抗衡应国公府,他报不了仇,便只能努力出人头地,来日有能力可以报复他的父亲。
他向曾后大胆袒露自己的心思,曾后没有怪他无礼,而是赞许地看着他,给了他机会。
他从应国公府带走的只有安娘。
此后,他果真凭曾后器重和自身努力,一步步往上爬。特别是与西域诸国一战,他战功赫赫,等回京定是封赏无数。
身处边关,他提前收到了曾后的奖赏,他父亲的死讯。
自收到他父亲的死讯后,他整个人都平和下来,感觉心里卸下好大的担子,午夜梦回,他不再梦见芳娘的惨死,而是梦见芳娘心平气和地和他唠唠。他知道,芳娘一定很开心。
自他大仇得报,他一心想着报恩,正如芳娘教他的“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他对男女之情不感兴趣,即使边关有的是豪爽的娘子对他大胆表露过情意,他都婉言谢绝了。他身上留着他父亲的血,他长大后觉得他越发长得像他父亲,他就更怕自己哪一天也像他父亲一样,害了无辜女子。
他都不急着婚配。朝中有人从为他做媒被拒后,开始流传出他不喜女子的流言。他并未在意,这样反而少了些麻烦。
等安娘出嫁,他至死都会是孤身一人。
是安娘不肯放弃与他的缘分,融化了他封闭起来的心。
口头上,曾少臣迟迟不肯应下安娘的情意,安娘也要绝望了,甚至想要认命,一辈子作为婢女陪在他身边也是幸福。
安娘尽最后一次努力,告诉曾少臣:“你不是你的父亲。我们的家早就不在应国公府,就在我们之间。”
他听到“家”这个词时,有着极大的触动,他何尝不想有个家。
安娘总说她像芳娘,曾少臣认可却又不认可。只是他甚少说出内心想法,有时安娘猜得到,可有时,又觉得他难以捉摸。
他征战沙场多年,习惯喜怒形于色,靠伪装骗过多个敌国奸细,竟在无意中给安娘造成他没那么爱她的印象。
成婚的第五年,安娘一直未有身孕。曾少臣有过失落,他想过他会有个孩子,那个孩子长得像安娘一样好看,他会像他的生母一样对孩子好。
他可以向自己证明,他和他的生父不同。
但若与子嗣无缘,便也罢了,曾少臣渐渐歇了对孩子的心思。
可安娘的焦虑与日剧增,求子无果后,她忍着心痛,暗示他若有喜欢的女子,可以纳进府来。
他非常生气地拒绝,只说了句:“何必害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其余话再未多说,这是他对安娘第一次大声吼话。
半天后,安娘为曾少臣洗手做羹汤,二人心照不宣地和好。此后,再未提起纳妾一事。
这么多年后,在曾少臣眼里,安娘与芳娘是不同的人,也是一样重要的人,为了安娘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我该死。”曾少臣听到安娘临终遗言,才知道安娘对他的情意有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