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林中,野庙破败幽静。念经堂中,黑衣少年站在供台侧边,冷白指尖捏着一根红蜡烛,两指间的火符小心点燃蜡烛,他抬眼,余光瞄去旁侧。
千秋尔美滋滋摆好香炉,手执三根白烟袅袅的线香,躬身便要拜——
却见佛像雾气飘拢,凝出个小沙弥的身形,两只梦幻洁白的云絮手臂伸出,扶住了千秋尔手肘。
“受得起。”千秋尔瞳仁盈笑,拍拍他道。
小沙弥还是没放手。
千秋尔歪歪头,看着他道:“愈是诚心正意之人为你点香,你愈能快快好起来,你如今一再拦我,莫非觉着我是个坏家伙?”
小沙弥一惊,慌忙松手,急得连连摆手。
千秋尔抿唇憋笑,立刻弯下腰,恭谨拜了三拜。
她这每一拜,小沙弥的身体皆会凝实许多,白雾中的人脸五官逐渐清楚,好似将死之人生命回流,再焕生机。
小沙弥双手合十,低眉敛眸,向千秋尔感激垂头。
千秋尔翘起嘴角冲他笑,小碎步欢快将线香插入香炉,向段凌霄招手喊:“恩公快来啊,你虽不抵我的赤子心滋养地仙,但勉强算是个心性净澈之人,也来拜拜吧。”
段凌霄小小白她一眼,捡起三枚线香,神情肃穆,动作端正,躬身进香。
小沙弥这次并未出手阻拦,他只合掌微笑。
在段凌霄的进香拜礼下,小沙弥白雾缥缈的身体又凝实了些。见状,段凌霄问:“他现在无性命之忧了,对吧?”
千秋尔笑望飘浮在佛像身侧的白雾小沙弥,见他已脱离方才的濒死状态,点头:“是的。”
段凌霄于是走上前,来到小沙弥面前,小沙弥含笑凝望他,那眼神纯净安然,丝毫看不出是才从生死攸关中走出。
段凌霄合掌行了个礼,问:“请教小师父,我等该如何走出这座怪异林子?如今我表妹还困在此处,不知下落。”
小沙弥笑容不变,只在他说到后半句时,眉头轻轻皱起,面色充满关切。他垂眼思忖,须臾,头顶浮出一行墨色字迹。
【施主,我现下法力低微,无法纠正人间林的错乱...】
最后一字颤动,似乎还想说甚,却半晌凝不出。
“好了。”千秋尔又进香一次,见小沙弥面色稍缓,这才走来,“你如今身体才转好,莫要动用法力了。”
段凌霄道:“是我关心则乱,小师父先安心养身。”言罢,提剑转身,“小千,你照料这位小师父,我去寻...”
“怎么了?!”却听身后一声焦灼喊叫。
只见千秋尔抬起左腕,腕上一圈小金铃铛灵动而精致,其中一枚正传来男子气若游丝的虚弱声音:
“小、千姑娘...我...”
不待话落,甚至没抬头与段凌霄对望一眼,千秋尔当机立断捏诀,嗖地钻入铃铛,原地消失。
风过,念经堂沉香缭绕,压在桌沿的明黄符纸簌簌响动。
少年站在堂中的身影幽静瘦长,良久未动。
-
密林漆黑冰冷,河岸边尸体横陈,两个重伤之人倒在冰凉岸边。陆歧真扫了眼段临仙离去的方向,眼底黝黑冷寂。
他扭过头,撞见白衣人复杂的眼神。
呵,竟被敌人同情了。
陆歧真蔑笑。他从不指望这姓段的女子真与他并肩作战,然而林间越发靠近的磅礴灵息,以及那跃动而来的黑影人点,这些...切实令他紧迫。
他说不清抱着何种心情,掏出了那颗金铃——因为乍看是女子的信物,段临仙并没拿这没用的。
陆歧真飞快吞了颗药,解开易容丹药效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而后将染血的长指按上铃铛。血渍艳丽了铃铛凹凸的刻纹,他动动唇,喉咙涩疼,体内气息横冲直撞的疼痛。
“小、千姑娘...我...”
最后一字才落,迎面袭来道刺目的亮白浩光,杀意汹涌。这白义,竟是赶来后不说二话,直接上杀招了。
“锵——”
夜色里一声铮鸣巨响,回声盘旋天地,林中惊鸟扇翅振飞,白衣堂弟子们无不痛呼一声,捂住双耳。
陆歧真因为重伤在身反应迟缓,还没抬起手,耳朵已被这声激地流出两三道血条。
他没管这伤痕,只是怔怔望向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女子黄裙飘飘,两条马尾因啸风而向两侧飞扬,她咬着牙,落地瞬间搞不清状况,却也反应极快丢出本命法宝,以仙人的金鼎阻拦了二品修士的杀招。
没想到,这么巧。
陆歧真缓缓眨了下眼。若她迟来半步,他怕是已然被荡平成灰,何况他还没将自己的处境告知,她就...
陆歧真捏了下铃铛。
就通过此物瞬息来到他身旁吗?
陆歧真睫毛抖动,看向她捏诀的手,只见千秋尔指缝间血流如注,那刺目的红色沿着她手背滚过青紫经脉,滴滴浸红衣袖。
“噗——”
千秋尔难以支撑地吐出一腔血雾,狠一皱眉,竭力将发颤的身体站稳了,趁刀气与金鼎碰撞的余震还未散去,飞快取下扳指,朝向前方月光断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