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正值七月。
沧州城外荒郊酒馆里,粗布包头的女子眼尾泛红,看不清全貌。
她面前立着数人,领头的是个老妇。
"少主,我们拼了命也要跟着您。"
君余言眉头紧蹙:"恩公给的差事既已办砸,跟着我不过是多几条亡魂。"
"少主!"后排疤脸汉子猛地捶桌,陶土香炉里积灰簌簌而落。"这制皮之术在我们手上,江湖上多少门派求之不得。只要放出风声...何愁没有势力出手保我们?"
“无论如何,我这条命是他救的,要拿走便拿走吧,我不能背叛恩公。”
“既如此。”老妇忽然上前半步:"夫人生前还给您留了样物件。"
女子的素手从粗布袖中探出:"什么?"
老妇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当年夫人被送往清远......并非她本意。这位或能护你一世周全。"
君余言用匕首将这锦囊挑开,内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诗:“云漫长空远思寄,李花成礼心相期。但使情衷如旧岁,霜前泪下亦互依。”
"呵。"女子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少主,您笑什么?"
"哈哈哈!"轻笑突然转成仰头大笑,散乱的青丝随着剧烈晃动的身躯狂舞。“我笑什么?自然是觉得好笑。”
疤脸汉子用生着冻疮的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老妇人,刻意压低的粗哑嗓音里带着惶恐:“七婆婆,少主这癔症...该吃药了吧。"
三年前,帝在那恶妇的片言之下,不分清白便传命将她赐死。她又何其无辜!
幸得恩公所救,可那场大火虽救下了她,也杀死了她。
那天本该是她大喜之日,她原先想着那殿上人总该惦记着一分一厘的亲情,终究是她多想了。
自出生起便没有的东西,怎敢妄想呢。
“我犯病?”铜灯剧烈摇晃着,君余言广袖翻卷如黑云压城,癫狂的笑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她倏地收声,指尖划过曾被火舌舔舐过的半边残容。
被烧毁的容貌可以复原,那心呢?
想至此,她眼底的猩红如淬火的刀锋。女子的笑声止住了,她道:“我可没病。”
斑驳的门轴突然发出呻吟,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童侧身挤入屋内,残破的衣角扫翻了门边半凝的烛泪。
“他们要走了?”小童说。
“要走?”女子唇角缓缓扬起。“我允他们走了吗?”
众人垂首投下的阴影在砖地上微微颤动,酒馆内寂静无声。半响,那名叫七婆婆的人缓缓开口,一道沙哑声线传来:"少主,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何苦与他们对上。"
老妪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杖头蟒纹,朱红色的线痕已然消逝。“听闻此次回京是上面的人派人护送,若是去拦,必少不得两败俱伤。“”
君余言细长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地轻地着木桌,惊得灯芯不停地跳动着:"去拦?"她歪头露出一抹纯真无邪的笑意。"我有说是我们的人去吗?"
"少主的意思是?"
“沧州新任太守欠我一个人情,让他派人去。”
七婆婆深褐色的眼翳颤动如将熄的灰烬:"是,老身这就去安排。"
“慢着。”
老妇人停下步伐,探过视线。
“别伤着他。”
“是。”
*
却说沈念几人,在刺史府别院已盘桓三月有余。檐下铁马夜夜叩着空盏,却连半分线索都未寻得。
整整三月,无一所获。
偏逢秋雨绵绵时节。
此时又收到来自京城的密信,说孙姨娘病重,命几人不日折返。
无奈几人简略收拾一番,踏上回京之路。
此番既已表明身份,自然不是来时那般艰辛。在钱太守的安排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地了回京之途。
烛泪未冷,驿马惊尘。
沈念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帘上被晒褪色的流苏,官道两侧的树木昂扬地听着胸。车轮碾过弯道,铜制车辕与路边青石相撞,一路颠簸。
“沈念,你有没有觉得这路有点不对劲?”按理来说回京之路应该愈加繁荣才对,这眼这这路愈走愈偏。
听闻何元的疑惑,女子皱着眉,转而探出半个头问道:“还有多久到啊?”
车外青衣仆役抹了把颈间汗渍,谄笑时露出镶金的门牙:“郡主莫要着急,眼下这才过去半日,还得再有两三日才到呢。”
沈念眼神思索,面上不动声色。她继续道:“那咱们这是走哪条路啊?”
“郡主容禀,沧州水路近日不太平,水匪截了漕运。咱们改走衡州官道虽偏僻些...倒也安全。”
上头来了消息,说是将人秘密送至鲜卑境地,还不能动武,只能将人哄骗着。哪有什么衡州不衡州的,不过是他随意编造的谎言,骗骗这位来自京城的小郡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