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会旁人的叫喊和惊惧,林琅施施然负手离开。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温衍缓缓瞪大一双杏眼,半晌回过神,三步做两步跟上。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最终只是期期艾艾地轻唤一声:“总管大人——”
林琅走得很慢,他让其他人先带罪犯回去审问,自己则领着温衍慢吞吞走在回宫的路上。
他猜测,遇上这样恶心的事,温衍应该需要一点冷静独处和平复心绪的空间。
温衍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径直迎面摔倒了雪地里。湿冷的感觉浸透衣衫,不断往骨子里钻。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一如曾经无数次跌倒一样。但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涌上来,让温衍不想动弹,任由鹅毛般的雪一层层将他覆盖。
一只干瘦的手递到面前。
“地上凉,起来,我背你。”
刚贴上林琅后背,温衍便起了悔意,他喃喃两声“娘亲”,试图掩饰过去。
“你可看清楚,我是你娘吗?”
林琅忍不住想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因为他感觉到衣服有一处微微濡湿。
被濡湿的地方,风一过,寒意更胜几分。
“是我蠢!”温衍啪嗒啪嗒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林琅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若非我少留个心眼早早回去席间也不会遭遇这种事情,若非我瞻前顾后不敢直白反抗也不会引得人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温衍并不知道林琅会如何想他,会不会觉得他自轻自贱才惹出诸多事端。元德和宫中的那些小太监恶意揣测他,王家人也想拿他玩弄取乐,一次又一次,偏偏都让他遇上了。
即便总管第一次不会这么想,可是第二次呢?第三次呢?众口铄金,积销毁骨,王家人说的那些话不正是打算在总管心里凿下一颗钉子,虽然不起眼但却无法忽视。
若再不可避免地遇上类似的事,总管大人会不会越思及,越怀疑。
“这不是你的过错。”林琅停下来,微微侧头,郑重其事地说,“你不应该这么想。”
“不太机灵并不能成为人被愚弄的理由,性情温顺不能成为人被欺辱的理由,地位低微不能成为人被奴役的理由。”
这些话,即使是ooc他也要说出来。
人本就并非诚挚无瑕,受害者即便不完美那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在受害者身上找缺陷,在加害者身上找借口?
林琅对此感到十分厌恶,所谓受害者有罪论就是将过错推给受害者,仿佛如此,加害行为就能得以正当化。
温衍嗓音困惑中带着厌弃,整个人如同走在悬崖边,随时可以滑向森冷幽寂的深渊。
“总管大人……为何我只能靠权势压迫那人,而非公理本身,那么那些没有权势的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境,该如何是好?只能忍吗?”
温衍真的醉了。
林琅认为,如果不是醉了,这些话他定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又或是求神拜佛?可是乞求神明有用,那为什么世界上仍然有这么多苦难人?”
温衍语气中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他只是比别人多一点幸运,恰好遇到了那个能够且愿意为他主持公道的人。
剧情不会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主角经历的每一件事,每次心态的变化。但此时,林琅隐隐能看到故事后期那个情绪淡漠,行事狠厉的未来首辅的影子。
“想不明白的——那就先不想了!”
林琅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无奈道:“如果世间缺乏公理,那就去主持公理,如果世间缺乏正义,那就去声张正义。这世间的黑暗是杀不死的,有人恶欲滋生的地方就必然有不公。但是,权势利用得当也可以保护一片土地,庇佑一方人民,总归是有意义的。”
温衍眼露迷茫,仿佛心神完全被林琅语气中的坚定摄住。
可……终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独善其身尚且无法做到,何况兼济天下。
林琅弯下眼:“只是如此行事所面临的艰阻无法想象,敌人的暗箭,己方的背刺,若是难以坚持,也不必苛求自己,能做一个快乐的自己,已经很棒了。”
林琅此时还在说,但他的语气平缓柔和,并未掺杂着任何教训的意味,仿佛只是很简单地阐述着自己的行事准则。
温衍怔怔地睁着眼,天上皎洁干净的明月恰好落入面前之人双眼,其间波光盈动,清可见底。
他一时间想起一句话,知世故而不世故。
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冒出头。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那个原来性情残暴的大内总管吗?
“不要想太多。”
林琅看着温衍乖巧地歪头,皱着眉像是思考什么难以理解的大事。
“系统,主角酒品不错,醉了也好乖。”林琅看着面前神态迷迷糊糊的小孩,实在有被可爱到。
系统残忍无情地戳破真相:“主角没醉。”
林琅一愣,略有迟疑地求证道:“所以主角刚刚的表现其实是装的?为什么呢?”
“是的”系统如实回答,“可能觉得你好骗吧。”
的确好骗,骗得林琅信以为真,又是给他出气又是绞尽脑汁地安慰他。
林琅:“……”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琅单手支着额头无奈笑起来:“可真是……”
“唉……”他深深吐了口气,“小屁孩心眼倒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