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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闻颂是从后半夜回到隔壁的。
也许是因为温遇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的时间有点长,所以她睡觉的时候没忍住把壁灯打开。
谢闻颂将她这些细小的反应统统看进眼里,在她趴到被窝之后,伸手将壁灯调到最低亮度,一直陪她直到睡着。
温遇一开始还没太睡着,半个手臂搭在外面,迷迷糊糊问谢闻颂在洗澡水里放辣椒会不会很好吃。
“……”
谢闻颂笑了声,配合答:“要不要我再帮你喊个120?”
温遇又不说话了,后面嘟囔一大堆,他一句话也没听清。
谢闻颂不禁弯唇,总感觉这几句应该是在骂他。
毕竟公主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从不过夜,一般都当时直接发出来。
不过他乐意全盘接收。
过了会等温遇真睡着了,谢闻颂默默把门重新锁好,等到他进屋的时候,轻微的响动惊动了窝里睡得正香的核桃。
小狗直了直身子,一身金灿灿的毛在黑暗里都亮眼,核桃看见人影将光勾成一个熟悉的轮廓,这才趴下身子重新睡。
夜晚总是能很清楚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谢闻颂直接走进书房,顺手拉亮桌角的一盏台灯。
桌面上因为灯光亮起一小块,像月光不小心烫上去的疤。他坐在桌前许久,然后埋下身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袋。
他拿的是最上面的,也就是近期才放进去的新文件。
“咔”一声,谢闻颂打开按扣,将纸从文件袋里抽出来,上面的内容被照亮,赫然是一张手写的欠条。
红指印格外明显。
谢闻颂没什么情绪地在上面扫了两眼,大拇指在纸的边缘掐出一个很浅的痕迹,他拉出来看一眼又重新塞回去,收进抽屉里。
仿佛这只是一件不重要的东西。
没急着把抽屉也跟着推回去,谢闻颂垂着头想想,还是把压在最下面的文件袋抽出来。
最下面的塑料文件袋有个很明显的折角,明显到折痕一看上去就已经存在很长时间,边角都有些氧化泛黄,和刚刚拿出来的新文件袋对比明显。
手上拿到这个,谢闻颂眼睛里仿佛才多了点情绪,他没急着拆开,指尖很轻点在上面,仿佛想要隔着一层塑料材质触摸到里面几张手写乐谱。
寂静的空间里传出一声很低的叹息,谢闻颂从里面把乐谱拿出来,已经放置得很柔软的白纸上纵横交错很多条撕开的裂缝。
谢闻颂曾经用宽胶带将碎掉的纸重新粘回去,从此再想触摸,只能隔着胶带碰碰。
五线谱上每个音符既熟悉又陌生,谢闻颂试图哼出来准确的调,结果好几个音都偏离轨迹,仿佛在提醒他离过去越来越远。
他没被奇怪的思绪扰乱节奏,兀自从头哼唱到尾,虽然一句歌词也没有,不过并不影响他重拾编写这段旋律的心情。
这些年把最下面的文件夹拿出来的时候不算少,可每一遍哼唱都不尽相同。
无需刻意注意这件事,谢闻颂有时候想起就会翻出来看看,然后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收起来。
周围只有台灯这一点亮光,谢闻颂想将乐谱重新收进抽屉里,只可惜文件袋的卡扣不知道别在哪儿,导致他一直放不进去。
他只能将抽屉几乎全部拉出来,将两个文件袋之间不小心卡上的位置重新整理好。
文件袋有十几个,谢闻颂发现整理好以后下面的几个还是会凸出来,他尝试着往里收了收发现似乎有什么挡在那推不动,他的手绕到后面,摸到了一个圆筒形状的东西。
谢闻颂抽出来,然后将文件袋上下贴合码齐推上抽屉,这才去打开刚才摸到的卷轴。
他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也正是因为知道,眼中从刚才的波动到现在微微凝固,因为想起什么而每个动作都显得艰涩,像盘化不开的墨。
如果说刚才翻开乐谱是有些情绪,那现在当看到这个熟悉的卷轴时,谢闻颂抬起的手都有些僵硬。
指尖挑开两边的系绳,谢闻颂往两边展卷轴,很淡的墨味随着纸之间的摩擦渗进空气里,中间只有四个毛笔字——
喜闻颂时。
/
谢闻颂小时候没什么梦想。
在那个被家长追问有什么理想志向的年纪,谢闻颂满脑子想的都是——
大人们幼不幼稚。
他未来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要给一个具象的答案简直比撒谎还难。
他就是想这样每天有什么过什么,把眼前的事一件件做好,连接起来,不就是未来他要做的事?
小小的人自有自己生活的一套道理,乔若琳听见他鼓起脸颊的感慨也忍不住去捏他的脸。
谢景舟也觉得自己儿子的一番话颇具哲理,暗自骄傲一番,没再问过他这种问题。
等到谢闻颂再稍微大一些,父母因为各自的原因四处忙碌奔波,祖父成为经常照顾自己的人。
老人家看上去古板严肃,书房里的书多得他眼花缭乱。可能是从事医学行业相关工作太久的原因,谢怀崇身上自带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严肃,谢闻颂每次和祖父单独相处的时候,浑身都有一种难以化开的紧绷感。
被他叫做祖父的人,是世安医院的骨科圣手。小时候的谢闻颂也跟着祖父来过医院几次,交班的时候他跟在祖父旁边,从一堆比他高很多的哥哥姐姐之间穿行过去,站在祖父身后,蛮不自在地盯起自己脚尖。
他能清楚听见有路过的人问起他,然后在听见他是谢怀崇的孙子时噤声。
一片片晦涩的,他听不太懂的语言里,他看见祖父聚精会神在本上飞速记录什么,谢怀崇的目光掠过他投去的好奇眼神,平静无波地继续写手里的东西。
谢闻颂抬头又低头,放在背后的手指搅在一起。
一点儿也没意思。
原本以为会对自己很严厉的祖父,出乎谢闻颂意料的“没太管他”,不过问他在学校的生活,不问他的假期规划做得如何,也从不主动了解他考试成绩,不问他在班里、年级上排多少名。
父母不在身边,祖父好像也对他并不在意。
这样的态度仿佛只是被迫接受一个不太重要的人来家里一样。
谢闻颂心里并不太好受,甚至有一天哭着扑进祖母怀里,问谢怀崇,是不是不喜欢他。
祖母怔愣许久,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谢闻颂压着声音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吐了个干净。
祖母柔软温热的手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问了一个他没太想到的问题:“前几天你半夜发烧,第二天早上就好了,你还记得吗?”
谢闻颂睫毛湿漉漉的,点点头。
那天他半夜浑身发烫,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烧,只记得有人给他喂了药敷了凉,第二天早上什么事都没有。
仿佛只是一场梦。
病痛一点没存在他身上一般。
祖母见他记得这事,抬手摸摸他的头:“你祖父晚上去你房间看你有没有踢被子,结果一进去就发现你发烧了,连忙找药,又让我倒水,一直照顾到你退烧。”
谢闻颂眼中闪过讶异,没想到这些事竟然是他做的,于是别扭地反问,连哭都不哭了:“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