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侧过身,伸手握住她的肩,将她往下一拽,就将她重又拖下来,昭朔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熵硕,太热了,放开我。”她说道。
“就要抱着你睡。”他闷声说道。
“你身上太热了!”昭朔喝道。却未听见他再出声,居然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手劲儿才渐渐松了下来。
昭朔忙披衣出去,着人叫了两名医官过来,重新点亮灯火,悄悄给熵硕诊了脉,医官禀道:“公主勿忧,殿下身上有伤,又受风寒,待卑职施针诊治,当无大碍。”
昭朔放下心来。
医官解开熵硕衣衫,小心褪下来,助其散热。
接下来便欲施针。
谁想针刚扎进去,熵硕突然睁开眼睛,“有刺客!”一把将针挥掉,反手一拳打向施针的医官。
昭朔还未反应过来,只听那医官大叫一声,朝后踉跄跌去。
昭朔疾步上前按住熵硕,“不是刺客!是医官为你施针退烧呢。”
熵硕迷迷糊糊似回过神来,嚷道:“我说了不找医官,我讨厌他们扎我!”
“不许叫嚷,我要生气了!”昭朔按着他喝道。
他反身要起来,昭朔知道凭自己的力道定然压不住他,再次指着他警告道:“不扎不行,你烧得都发烫了。你再动我真的要生气了,我不说笑!”
他被按着,很是不服,可看她疾言厉色的又不敢违抗,气得说道:“我说了不找医官,他们不是给我喝苦汤药,就是扎针。”
昭朔没再理会他,冲医官道:“上前来给他施针,我看他敢再动!”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只想着若是他再不愿,就只有拿章都王吓唬他了。
好在他真得没再动,趴在床榻上,只是气呼呼皱着眉,满脸恼火不耐烦,却也任由她按着。
也幸而来的是两位医官,刚被打到的那个捂着脑袋帮衬,另一位胆战心惊地继续施针。
因他衣衫都已褪去,昭朔这才看清他背上,胳膊上的伤,青紫一片,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不禁叹道:“你就听话一点儿吧!我便放开你。”
熵硕气得扭过头去,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倒是渐渐放松下来,昭朔这才渐渐松了手劲儿,却也不敢彻底放开。
待医官在大椎穴,曲池穴,合谷穴等几大穴位都施了针,医官和昭朔都长松了一口气,真是好大阵仗,着实不容易。
昭朔探身朝里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依旧皱着眉。她说道:“已经扎进去了,我放开你,你可不许胡闹,弄掉了针,还要再扎的。”说着慢慢起身松了手。
他没有动,静静地趴着。昭朔坐在床边,看看一旁木椅上挨了一拳的医官,问道:“你如何?”
“不碍,不碍,”医官起身苦笑回道:“谢公主垂问。”
“快坐吧。”昭朔摆手。
约莫不到一刻工夫,熵硕开始渗出细汗,高热终于退下来。昭朔松了口气,医官拔了针,没有给他穿上衣衫,只将一方薄衾盖在他身上。嘱咐要熵硕多喝些水,好好歇息。
两位医官退出去,想到章都王他们都在夜宴畅饮,熵硕也无大碍,便没有去禀报。况且其中一个还被熵硕打了一拳,此刻脑袋嗡嗡响,只想赶紧回住处休息。
医官走后,昭朔端来温热的水,“起来将水喝了。”见熵硕不动,叹道,“烧退了还不高兴?还要跟我耍脾气。”
他依旧不动,只是摇摇头。
“气性还挺大,”她叹一声,又笑着哄道,“乖,医官嘱咐的,喝些水,你看我都端累了。”
他这才起来,将一杯水喝尽了,又趴下。
昭朔放下水杯,在他身边坐下。他却拉着她的手往榻上拽,直至将她也拽着躺下来,他扯开薄衾,侧过身又将她像先前似的抱在怀里。
他上身可是没穿衣服,昭朔要起身去拉锦衾,却被他按着起不来,只有伸手去他身后摸索着,拽过来,将他盖住。谁想他又拉扯了一把,将她和他一齐盖在里面。
两人紧贴着躺在床上,他身上药浴过的草药清香非常好闻,暖暖地包围着她,萦绕在她的鼻翼。
昭朔开始脸红心跳,但是也忍不住噗嗤低笑出声,“啧啧啧”地逗他道:“你不是拿我当姐姐,这样还算是我的弟弟吗?”
“算。”他说,声音近的就在她额前,飘进她耳畔。
“哪个弟弟是这样的?”昭朔问。
“我这个就是这样的。”他说。
“无赖啊无赖。”她叹道。
“我怕你冷。”他解释了一下。
她笑:“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被子,外间还有单独的床榻呢,不然你去外间吧,只怕我还更舒服。”
“不要,我不去。”他说,“我困了。”
“好,睡吧。”她轻声笑道,“好好睡,待你清醒了我再与你算账。”
待他渐渐呼吸得沉了,手臂也松了,她慢慢从他怀中钻出来,给他盖好。自己则是完全没了睡意,惦记着剩下的半本书没看完,便靠坐起来继续看,时不时摸摸他前额,也好防着他高热再起。
她调暗了些灯火,书页翻动声在寂静中显得很清晰,他模糊中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倒也没打扰,只是又伸手抱住她的腰,再次沉沉睡过去。
话说章都王和林莽诸位将领畅饮寒暄到后半夜,方才散了筵席。
章都王出来,问随从道:“熵硕在哪里,我有话问他。”
有士卒上前禀道:“大王,熵硕殿下在昭朔公主房中。”
“在公主房中?”章都王怔了一下,以为公主还没睡,说道,“你且去向公主奉询,让熵硕出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大王,”士卒看看章都王,小心禀道,“公主已安寝了。”
“睡了?”章都王彻底怔住,半晌才道,“公主睡了,熵硕在公主房中干什么?”
士卒未答话,倒是身旁林莽将军笑道:“大王不必多虑,我看熵硕殿下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去处。”
章都王登时心下了然,说道:“你道他是寻了个好去处,可我只恐这孩子淘气任性,反倒开罪于公主,又惹出祸事。昭朔公主虽不似殊善公主脾性,却也是个刚直的性子。”
“我不觉得,”林莽摆摆手道,“我看昭朔公主挺喜欢他,你多虑了。我劝你别插手此事,一则引昭朔公主不悦。二来,你知道殊善公主此人,被她相中岂肯轻易罢手。熵硕不日将回骊歌,殊善公主必定又来强取豪夺,偏熵硕殿下也是个不屈不挠的性子,你如何帮你儿子脱身?现在平瀛国雪狼和蛇族,将你排挤的在陛下面前话都说不上几句,此事不如由昭朔公主去应付,最合适。”
章都王叹道:“你说的虽也在理,只是可曾想过,如今神皇陛下与嵘王交战,虽说平瀛国也立了些战功,可兵力不抵嵘王和高崎王的人马,神皇陛下连连失利于嵘王,眼看将败。”
章都王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昭朔公主与嵘王实为父女的传言,你也听过。陛下难道不会因为此事迁怒于昭朔公主?若硕儿自身清白还好,只是眼下,硕儿自己一团流言缠身。传言此次高崎王是挟了赤漓为人质,向冥界赤鸢公主借兵。而这帮高崎王擒获赤漓之人,竟传言说是硕儿。这传言现在不绝于耳,到处都是,你应该也听说了。神皇陛下为此事,避不见我,与嵘王交战,接连吃败,也不用章都国一兵一卒,可见陛下是愤恨于心的。若此关头,硕儿反与昭朔公主在一起,陛下岂不是更加疑心愤懑。”
谁想章都王话音落,林莽反倒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章都王不解。
林莽说道:“你当昭朔公主是好欺负的,任由他们将脏水往身上泼,束手待毙?你太小看她了。若昭朔公主为自己解了围,熵硕与她同气连枝,自然可脱身矣。”
章都王突然沉思不语。
林莽笑道:“这么晚了,又吃了许多酒,还问什么话,快去睡吧。我已派人给大王安置了营房。”说着携了章都王手臂,向营房行去。
……
天边露白,昭朔一夜未睡,营中突然传来沉沉鼓声,如雷贯耳,这是驻营中叫起床的晨鼓。
熵硕听见鼓声突然便醒了过来,却见自己与昭朔同床而寝,手臂还揽着昭朔的腰身。他反应了片刻,虽也大概记得昨晚情形,但到底是烧糊涂了不知分寸,此刻脑中逐渐清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他忙起身下了床榻,又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服,又忙探身在床榻里侧翻找衣衫,好容易从被子中拽出来,匆匆忙忙穿好了。
他到底是高热刚退,脚下绵软,险险的差点摔倒,幸而身后有个兵器架,忙扶住了站定,茫然无措地望向昭朔公主。
昭朔却依旧低头看书,面无表情,也不理他。
熵硕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但是这样不说话不理他,即便没生气,也是不太高兴。他仔细回忆昨晚情形,记起很多自己过分的言行举止,一时间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紧张,身上冷汗直冒出来。
她不理他。
他愈发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只这么僵立原地,高热刚退,方才又起来的太猛,加之心中忐忑,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腿绵软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可是她不说话,他便只得这么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