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夺他手中的花缸,可是花缸却似牢牢钉在地上,她使尽全力却未动分毫。
但她得带走灵狐元身。
“放手!”她怒喝。
熵硕哪里会放手,横了心与她对抗。
昭朔知道自己与他抢夺是徒劳,四下环视,看见车前的鞭子,径直过去,车中虚庸此刻居然正探出被捆缚的身子,倚在车门上看热闹,被昭朔顺手一把摔上车门挡了回去。
她将鞭子抄在手中,冲熵硕道:“你放不放手?”
熵硕见她这样,索性跪直了身子,垂着眼睫,一言不发,脸上卯足了暗沉沉的犟劲儿。
昭朔瞧着他的样子,越发怒气冲顶,扬起鞭子朝他手臂打去,他越是纹丝不动,她打得越狠,火气当头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至有几鞭子抽在他手背上,血登时从伤痕中渗出来,昭朔突然停下来,然而他还是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昭朔瞪着他,却突然下不去手了。毕竟鲜血刺目,而且他这样虽然气人,却又透着一股孩子气。她再打下去,越发觉得像是自己在欺负人。想起他先前一直乖顺,什么都听她的,带她过险境,一句犹疑的话都没有,千辛万苦护送她过来。
昭朔折起鞭子扔在车辕上,对他冷笑道:“好,这灵狐元身我不要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完转身朝云蝶行去。
今日若实在保不住灵狐元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灵狐魂魄已被她收了,再找什么做个肉身就行了。虽说没有元身好,但是应付父皇也足够了。
熵硕突然站起身,“你干什么去。”
昭朔跃上神驹的脊背:“我回骊歌,你不将它交给我,你便留着吧,随你怎么样,我不管了。”
熵硕一怔,想要上前拦她,却见她调转神驹就要腾空而去。他只好原地站住,说道:“陛下要我送你回骊歌的。”
“不用,”昭朔摇摇头,“险地已过,我不需要你护送了。”
“我要送你回去的,陛下说让我以后都留在你身边。”他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不需要,”她面无表情,却非常坚定地跟他说,“你不听我的话,我不要你。我自会去向父皇禀明的。”
他盯着她,语气竟然有些哽咽,“我怎么不听你的话,我没有听么?”
“你听了?”昭朔指着他怀中反问,“你瞧瞧,你现在还死死抱着这个花缸!”
熵硕却没有要将花缸给她的意思,现在给她了,她当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这可不是第一次见你这性子了,”她说道,“我不可能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她说完,拍了拍云蝶,正准备离开,忽听他说了一句:“你不好。”
昭朔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他略放大了声音,“你这人不好!”
这次她听清了,不禁目光一凛,从云蝶背上下来,皱着眉朝他走去,“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火气已经顶在心口上,径直朝他逼近。
熵硕抱着花缸后退,没有再说,却红了眼圈,眼中盈上泪光来。
“说我不好是么?”昭朔将他逼到车辇前,朝着他点点头,“我确实不好。”
“我原以为你好的,”熵硕说着,眼泪倏地一颗颗接连掉下来,“你去地牢里看我,给我做吃的,给我治好腿,我被殊善公主逼得进退两难,你病了还帮我拦着她,替我出气。我就想,等出来了我要跟着你,保你护你,听你的话。可你动辄就说不要我。”
昭朔看他掉泪不由心软,可是听他后面的话又有些生气,更正道:“我就没说过要你。”
熵硕望着她,问道:“你不要我,为何跟我说道理教导我,你不要我,凭什么管我打我。”
昭朔将这话在脑中捋了一回,说道:“好,那我以后不会管你,也不会再给你说道理,你的事再与我无关。还有,我与殊善向来不和,在地牢那日也是她言语激我,我气不过而已,倒并非为了你。你不必放在心上。殊善倒是想要你的,你去找她吧,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管这事。”
“你要气死我吗,我哪里是这样的意思!”熵硕皱起眉,越发攥紧了怀中花缸的边沿,“你若觉得我做错了,或是哪里不好,你打骂教训,我都认。你给我些时间,我会改。可你当即就要走,丝毫没有宽限。”
昭朔反问道:“你不看看自己多莽撞!方才一股气的就要毁掉灵狐元身,我拦你,你但凡听我半句,也不至于如此!”
熵硕流泪反驳道:“因为我真得很生气,好好地护你过了三生道。能想到的,事先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它能把你伤成这样。我本来要忍,可实在忍不下去。我本就烦它得很。”
熵硕此刻已是满脸泪痕,眼中泪水还在不断涌出来。昭朔看着他,当真没想到他会哭成这样,她已有些消气,不忍再同他争吵。
她沉默片刻,脸色虽还是不好看,但语气缓和不少,“哭什么哭,容你辩解,你就接连指责起我来,此刻哭成这样,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不许哭了!擦掉眼泪。”
熵硕忙腾出一只手用袖子擦眼泪,可又忍不住新的眼泪掉落下来,擦来擦去也擦不干,又不敢放下手让她看见,便索性偏过头用手背挡住脸,另只手还要抱着花缸。这样子看着比刚才还要憋屈,越发跟个小孩子似的,也不知道是有多委屈。
昭朔简直无语失笑,无奈看着他,终是忍不住将他挡着脸的手硬拽下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我欺负你了吗?”
熵硕只低着头不说话。
昭朔已不似方才盛怒,但余怒未消,在他身前,沉默许久,四下环视一番,又深深呼吸了一下,最后耐着性子问他:“还跟我吵不吵了?”
他摇了摇头。
“那就别抱着了,把花缸放回车里去。”她说。
他却抱着花缸踟蹰不前。
昭朔看看他,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我放回去的时候,你会走。”他后半句语气又哽咽起来。
昭朔无奈叹笑,伸手挥退了神驹,转身去靠坐在车辕上,问道:“这样行不行?”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沦落到按着脾气去哄人。
见他点头,她指了指花缸,“放上去吧,不嫌重。”
熵硕打开车门,将花缸推了进去,昭朔趁势抬手,隔空将灵狐魂魄重新驱入花缸中。元身长时间未得魂魄的灵气滋养,恐会腐坏。虚庸算是见闻了一场大热闹,也顾不上自己此刻是个俘虏,只忍着笑。
熵硕瞅了一眼虚庸,没好气地摔上了车门。
昭朔依旧在车辕靠坐着,皱着眉瞧熵硕。
熵硕想让她上车,却半天不开口,只走过来默默站在她身边,全没了刚才争吵的势头。
昭朔回想刚才争吵情形,心头依旧有些气,便也不动。
僵持片刻,她感觉自己的袖摆略微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熵硕将她袖摆一端轻轻揪在手里。
昭朔抬脸看他,只见他神态又像往常似的乖顺平和,脸上泪痕未干,眼眸映着月色,眸底似有些央求的意蕴,望着她。
昭朔起身,去坐于车前。熵硕坐在她身侧,冲神兽低喝一声,车辇前行,二人继续赶路。
昭朔瞧了一眼他握缰绳的手,手背上鞭痕鲜红刺目。昭朔想抓过他的手看一看,谁想他竟然将手抽了回去,默默地藏在身后,就是不让她看。
她也不再去管他,自己脸上的伤也是疼得厉害,索性靠坐车前,抬头静静地望着天上渐渐淡去的月色。
车辇驰于山间,二人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