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昭朔公主砸穿了天窗,好些灰土和木屑都掉落在头上身上。她从那狭小的窗口中钻出来,几乎是蓬头垢面。双手攀着窗沿,脚下一使力,虽然身子是上来了,可是底下垒着的桌椅哗啦啦全部倾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窘态尴尬,谁想院中更是一片狼藉。
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昭朔起初只顾着看地上的人,后来才猛然发现对面凉亭上还站着一人,正望着自己。她曾经在地牢中见到熵硕时,虽然看不清他样貌,但是此刻根据印象中的身量和轮廓,也猜出那就是熵硕了。
熵硕见昭朔并没有出声,便跳下凉亭站在石阶上。昭朔的眼睛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好了,在他跳下凉亭的时候,她很清晰地看见他耳后那一缕掩藏在如墨黑发中的银亮头发,她猛然就想起了小狼崽子颈部那一圈银灿灿的鬃毛,心中不由一阵惊骇!
但是现在想不了那么多,昭朔稳了稳心神,见屋顶有个废弃的木箱,便拽过来当凳子,坐在屋檐边观望着底下情形。
殊善公主一身粪水被捞出来,又哭又骂,一会儿嚷嚷着熵硕放肆,一会儿嚷嚷着手下人去将熵硕抓过来,一会儿又喝令找器物盛了粪水去泼熵硕。周围除了随行,还有不少雪狼族样貌的人。可是却又无人真的敢上前去对熵硕动手,又惧怕殊善之威,皆进退两难。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殊善喝骂,并不听随行侍女劝慰去车上换衣裳,只要出了这口恶气才罢。
随行的侍女只好用绢子上前给她擦脸,只略擦了三两下就被殊善公主挥开了手:“下去,没用的东西!”
“熵硕,”殊善冷声道,“我这两日听到了一个传言,你这次可不只是抓了冥皇三子,还有一个是冥皇的亲外甥,赤鸢长公主的独子。可是我舅父谴人去打探,此人竟然也不在冥界,所有人都在传言,是你私藏人质,你为何要私藏人质?意欲何为?”
熵硕并未回话。
殊善语气颇具威胁:“我这次来,原本是想让你老实告诉我,我或可以救你。可是,你竟胆敢放肆,这样捉弄我!那便等你回骊歌之后,我父皇再与你仔细盘问!”
殊善一直自说自话也非常恼火,怒骂道:“好个不知礼数的东西,为何一直不回话!”
付渊在旁边无奈道:“公主,他一向如此。”
突然,殊善似是想起了什么,“昭朔呢?那个丫头躲哪去了?你不与我回话,我找她说去!她躲在屋子里不成?”
“你找我说什么?千里迢迢跑这来?”昭朔在屋顶上问道。
殊善耳朵进了水有些朦胧,未分清这话音从哪里传来,四处环视。还是付渊先仰头看见了昭朔,轻轻戳了戳殊善公主,指指上面。
殊善仰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昭朔,你躲在屋顶上?”随即喝令,“你给我下来!”
昭朔自然不会下去,“你跑来寻衅滋事,将我好好的院子弄得臭烘烘的,让我下去做什么?”
“你还问我,必是你指使熵硕干下的好事!”殊善喝骂道。
“是我让他干的又怎样,谁能想到是你呀?这都是防凶兽的,结果竟然防了你。”昭朔笑道,随即冲熵硕问道,“熵硕,你还不上来,站在底下那腌臜地方做什么?”
熵硕听这话,走过来抬脚朝墙上一登便跃了上来,站在昭朔身边。昭朔并没有再看他,只望着殊善公主在底下气得发颤。
“好,早就听说你挺庇护他,在骊歌的时候还求父皇放他回章都。”殊善公主在底下扬手指着昭朔,似威胁又似幸灾乐祸,“你挺厉害,串通晁罔害的我母妃被幽禁。”
“等等,”昭朔打断她的话,“害得你母妃被幽禁?你母妃指使母家派人埋伏在幽泽害我,人证物证俱在,被幽禁可是她罪有应得。”
殊善得意笑道:“随你怎么说,但是现在,要让你失望了,我母妃已经回宫了。此次嵘王与父皇的兵马交战,我舅父和表兄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父皇定然不能叫我母妃屈居行宫,让我舅兄他们寒心的。还有,你如此维护熵硕,不如想想怎么跟父皇释疑他私藏赤漓之事。我刚才与他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待会儿你不如仔细问问他,免得你被牵连其中,还不自知呢!”
“你舅兄立下汗马功劳?”昭朔问道,“那你说说,他们战败多少兵马,擒获多少敌将,嵘王撤兵了吗?”
殊善公主没好气道:“这些我怎么会细问,你想知道,回骊歌一问便知。”
昭朔没有说话,心下却已经明了。果然,那玮贵妃无论干什么,只要没有伤害到父皇,父皇就不会真的处置她。所谓幽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还什么母家父兄立下汗马功劳,不能使她屈居行宫让有功之将寒心。还有脸说立下汗马功劳,父皇已经处于下风,都快要败给嵘王。她本就没指望父皇会因为她真的处置玮贵妃,但是非要说这么个蹩脚的由头就让人作呕了。
至于私藏赤漓,她在骊歌时也偶然听过这个传闻。只当是平瀛国雪狼族还有玮贵妃母家想要借机构陷章都国那边,故意散布的诽谤之言罢了。
“好了,我不与你废话,闹了这么半天,你什么时候走?”昭朔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准备带着熵硕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殊善问道。
“躲,”昭朔无语失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父皇告诉你的吧,父皇没有告诉你我在这干什么?”
而且说话实在可笑,居然说她带着熵硕躲在这里。要不是殊善过来闹事,她都不知道那个天天围在自己身边的小狼崽子居然是熵硕……
“父皇只说你在这里,谁知道你跑这来筹谋什么坏事。”殊善鄙夷道。
昭朔挑起一抹诡谲笑意,故意气她,“我可是为父皇的事而来,你敢说这是坏事?这是我和父皇的秘密。”
殊善眉目间闪过一丝戾气,冷笑:“我也不管你在这里干什么,但是你害的我母妃被幽禁,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回骊歌的路,都被我舅兄派兵把守,如今战事多发,流民四起,总要确保你平安渡过关口才是。只是你无论走哪条路,若想渡过关口,需亲笔给我母妃写赔罪自省书,再给我行大礼赔罪。不过你若不怕父皇怪罪,让熵硕跟我舅兄的人交手闯关也行。”
殊善顿了顿又得意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往西途经冥界,绕行回骊歌。熵硕生擒了冥皇三子,赤鸢的独子现在又不知下落,你看看冥界的人会拿你怎么样。路怎么走,你自己选就是。”
她话刚说完,没想到昭朔突然抬起手臂,臂弩的扳机一扣,一支利箭破空而下,直直穿透了殊善的发髻,随着殊善的惊叫,一大缕头发被扯落钉进身后泥土中。发簪也被连带着不知崩到何处去了。
“让我行礼,写赔罪书,你们也配。”昭朔说着又搭上一支箭,直指着殊善,“快滚!”
地上付渊的人及公主亲卫开始戒备,拉开阵势,皆利箭上弦对着屋顶。
沉默许久的熵硕忽然冲下面说道:“你们若是有一人动手,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我说到做到,杀了你们,我不会再回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