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难听了,太冷漠了。
即便是我自己,在那一番话被我脱口而出的时候,也不免感到了后悔。
旅行者为了她那位名为“哲平”的朋友,甚至焦急到在不确定我能不能治愈邪眼反噬的情况下独闯愚人众的驻扎点来找我,我或许不应该说那么冷漠的话,也或许不该如此果断地断送她们的希望。
或许更柔和一点,先答应下来,去看看那位“哲平”,然后给两瓶药剂。让必死之人临死前短暂焕发生命力的药剂并不罕见,我的身上便有。然后,再在那位因渴求力量而使用邪眼遭受反噬的可怜反抗军士兵无法坚持的时候,悲痛地告诉她们我已尽力。
这是最佳的选择,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但是……
我想起在被旅行者带走前还有士兵向我通知【女士】派人来取物资的事情,感到荒谬。
若是旅行者知道日日被送到海祈岛士兵手里的邪眼,在被工厂制作成功移交的过程大都有我的身影,不知道又会对“找我来救治她的朋友”这件事有何感想。
太荒谬了。
无时不刻不提醒着我,我和旅行者之间的间隙、分差究竟大到什么地步,从一开始接近旅行者的光芒就是完全的错误。
是一时任性的昏招。
“塔德纳……”派蒙看了看我,又看看旅行者,无措且难过。
我扶额,从躁动的情绪里跌落回来。
“抱歉,我最近因为一些事……状态不太好。”
没有必要因为一件小事失去旅行者和派蒙的好感。
“我不确定是否能够救治您的那位朋友,但如果您不介意此的话,我可以随您去看看。”
“就算真的不能成功也没关系。”令我稍微有些惊讶的是,说话的人是珊瑚宫心海。
“就如塔德纳先生所言,哲平在使用邪眼的时候肯定也早就对自己的结局有所预见。”
“所以,在此,我想作为哲平的上司请求您去看一眼哲平的情况。”珊瑚宫心海平静地看着我,但其中的重量清晰可知。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好,我只是希望在哲平的生命最后,不至于连最后的希望都未曾照耀过他。”
“……”我与这位反抗军的首领对视。
“好吧。”我在短暂的闭眼中阖上微弱的叹气,“只要你们不会对结果感到失望就行。”
珊瑚宫心海和旅行者的表情舒缓下来,派蒙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我们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反抗军大本营的训练营,这里大概是被反抗军拿来暂时当了安置伤兵的地方,在其中的一处房屋,我看见了一名坐在门前的男子,须发尽白,气息虚弱,如果不是胸口的那点起伏,很难让人相信眼前此人是活人。
这位就是哲平。
我从几人投来的眼神中得到这样的信息。
我走上前去。
名为“哲平”的男子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且陷入了昏迷。我粗略地检查了哲平的身体情况,发现哲平体内的器官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很严重的衰竭,总体呈现出“老化”的情况,就如哲平须发全白的外貌。
我站起来。
“他的器官衰竭的程度太重了,恐怕是因为过于依赖邪眼的缘故。”
旅行者:“之前和幕府军的战斗,哲平好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突然变得很厉害,甚至还成为了鲱鱼一番队的队长,难道说,从那个时候哲平就一直在使用邪眼?”
旅行者的神色凝重。
“恐怕是这样。要在短期内被反噬成这种程度,只会是因为连续不断地长期使用邪眼导致。邪眼是仿照神之眼所作的元素引导装置,但普通人的肉.体很难承受这样的元素冲刷,久而久之身体机能被磨损,呈现在外在,便是人‘快速衰老’了。”
“那有什么办法吗?”
我摇摇头:“太迟了。如果是在症状还不算太严重的时候立即停止使用邪眼并接受治疗,说不定还有机会,但是现在……除了制造出邪眼的那位,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有解决的方法。”
实际上,据我所知,就算是多托雷,也没有办法完全消除邪眼带来的副作用,凡是支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则定然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就连执行官也无法免除。
至于哲平的情况,我相信多托雷会有解决的方法,但多托雷的医治手段,恐怕并不能算作是传统意义上的“医治”。
“至于邪眼的制造者……那位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我顿了一下,迎着三个人注视的目光,莫名其妙地感到不自在,就连到了嘴边的“博士”二字都被我紧急吞下。
“我并不建议你们从他那里寻求办法,高席位执行官的危险性是超乎你们想象的。况且,就连那‘可能会有的解决方法’,我也曾目睹过一起。将患者完全无用的器官切除,再从其他处得来的器官移植到患者的身上,这样的方法,与其说是‘救治’,不如说是用尸块拼凑出来一个勉强活着的人类。”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可怕了吧!”派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有人不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到恐惧和震惊,切除人体的部分,移植他人的器官,这在提瓦特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六宗根源之罪,不可谈论人类进化与生死之事,亵渎人体,漠视生命,是绝对被禁止的事情。
从一开始的人体改造论,到使用人类进行实验,多托雷的恶行被批判,他的一切学问和认知被视为最禁忌之物,就是因为他无视人体不可轻易亵渎尊严的范式。
一切皆为揭开世界真相,多托雷甚至大胆到敢以“世界”作为实验素材,万物皆可作为实验的一部分,即便是他自己。
哲平的气息很快衰弱得快要完全平息了。我看着旅行者似乎靠近哲平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是,本来毫无再苏醒可能的哲平竟然清醒了一会儿。两人在说了什么后,哲平的气息就迅速衰败,直到完全消失。
我并未靠近,另一边,珊瑚宫心海正与一名有着耳朵和尾巴的人交谈,我便选择了一处与两边都远离的地方独自站立,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过了一会儿,旅行者走过来,脸上的表情落寂且愤怒。
“塔德纳。”她走近我。
“哲平刚刚已经……”
她未完全言尽的只言片语里裹挟着无穷的悲伤。
我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旅行者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要不是愚人众伪装成神秘人向反抗军提供邪眼,反抗军们,还有哲平,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
虽然知道旅行者并不将我完全当作愚人众的一员看待,但是被在知道身份的情况下当面听到关于愚人众的坏话,还是会有点心情微妙。而且这一次,理论上我大概也是谋害反抗军的罪魁祸首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