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大师兄会抛弃师弟们去做官?还一考一个状元,你这么厉害,怎么又灰溜溜的回来了?权力的滋味儿尝腻了,你想回来博取谁的同情!”
“你尽到半分作为大师兄的责任了吗?师父生病时,你在吗?从小就想着考试,入京,做官,我还以为权力有多好,能分了你的心。”
“没想到去了长安才知你都混成了什么样。青莲,你真令我看不起,你这个背叛者,没资格做我的师兄,更没资格继承师门!”
……
李一尘垂眸不语。
亲近之人,原来也能化出锥心利剑。
也许是人之常情,终归叫人心寒。
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寒月剑,李一尘缓缓转过身,面向院中的一切。
天已经黑了,房内始终一言不发,只闻到袅袅檀香,繁星下,师弟青砚满脸怒气,却好像与那个哭着追上自己的孩子愈发近了。
于是李一尘又淡然地笑。
“你受苦了。青砚。这次回来,别再走了。”
寒月银光,草木萋萋。
山顶上,风吹过,悬崖边,一白衣人随意坐着,身旁,还散落几个空酒壶。
细碎的歌声,消没在逐渐停驻的风声中。偶尔又高昂起来,接着响起叮叮铛铛的敲击声,拨草一看,原是那碑前的人拿着剑在剑身上轻叩。
他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唱罢,叹了口气,对手中的剑轻言细语。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好月寒,你说这世间难道真无长生之法吗?”
蓦然自己笑出声来,李一尘喟叹一气就地仰躺了下去。见头顶,群星闪耀,浩瀚生辉,光芒连接宛如一条条洁白的丝绸缎带,又像一条条指引的路,沿路前行,可前往人想去的任何地方,忽然想,也许那就是天上的仙人飞过的轨迹。
脚跟一踢,土块混着石子滚下悬崖。
若即刻羽化飞仙,只需踏出这一步。
多简单,他也许看到了漫天神明在向他招手。
可他眼中又绝无向往。
是为什么呢?
恍惚间想起那日与师父的对话。
“想要成功,难道就必须不择手段?”
“是。谋不义之财不正之位必须如此。”
“可我只想学父亲那样做个好官,施展才能造福百姓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可权与剑不同,无法完全分割,其中原委你应该晓得。不然,也不会辞官了。”
“……是。是月寒救了我。”
“那你现在还追求长生吗?”
……
李一尘还记得那天自己的回答,他说:“我才知道,原来我所求的从不是什么长生。”
亦记得那日师父望着他欣慰的笑。
那是他第一次终于懂得了师父的教诲,懂得了为何师父不希望他入仕,亦点头同意了。
比起强迫,亲身经历更重要。
所以也同意了青砚前往长安寻找自己,寻找那个答案吧?除了一开始,李一尘感受不到半分惊讶,毕竟师父从来待他们一视同仁,毕竟他轻舟已过万重山,迈过了心底里最难的那道坎儿。
月色下,他捧起身旁的剑轻轻一吻。
许是与师弟的对话让本已安静的回忆变得躁动起来,此夜,李一尘于梦中回到了那年。
他正式入仕为官的那年。
翰林院里忙的人很忙,闲的人闲出花儿来。
他有想过去更好更能发挥实干的职位,但没想到去了翰林院,除了殿试那天见过皇帝一面后直到辞官才匆匆最后一见。
他的为官生涯,全权由宰相做了主。
宰相就是他的皇帝。
皇帝家,自是雕栏画栋,堆金积玉,华丽异常。可惜与在翰林院里一样,他也只能干些与理想毫不相干之事。
写诗逗趣,弄花遛鸟。
父亲所说的神圣都是假。
比起匡时济世之杰构,琼章天葩之赞颂显然更得仙人眼。
有了琼瑶,自然得有盛放之器具。
仙人的住所,他来不及细观。
拂开重重纱幔,光线也越来越昏暗。脚下铺的地毯软得几乎要跌跤,李一尘越走越忍不住想,宰相大人真会在这种地方办公?
明明那于小子说的是吃饭,怎么丫鬟却将他领到了这名为老爷办公之处?
说什么秉烛夜谈,他在朝为官,宰相也在朝为官,传到皇帝耳朵里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然而想起那从未得见的皇帝,李一尘定定神,心想今晚可能就是个日后面见天颜的机会。
思及此,不免握紧了匣中数篇文章。
终于在路尽头看见嵌鎏长案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人,正埋头书写看不清样貌,但垂下的长须跟大指拇上的玉扳指表明那就是当朝宰相。
他李一尘未来济世安民的第一站。
房中安静过甚,唯纱笼里的火芯子偶尔一两下噼啪声,似察觉到有人前来,宰相停笔抬眸,鹰目直视来人。
李一尘不卑不亢地上前作揖。
“拜见大人。下官翰林院待诏李一尘。”
礼毕兀自起身,即使宰相未叫先起;原地站如松,跟有无看座无关,毕竟昏黄的光线能遮掩阻碍的仅仅是肉眼罢了。
“呵、”
宰相忽然笑出声来。
“这不是状元郎嘛!可叫我看着真人了!”
说着一边起身想凑近细观,一边嘴里夸赞,将李一尘赞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
“面如冠玉,文采斐然。好少年,好儿郎啊!你的容貌与你的诗篇一样动人。”
“大人谬赞了。”李一尘侧了侧脖子,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察觉到他的抗拒,宰相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不过微微俯下的腰略略抬起,给彼此一个更安全的距离与空间。
“我那犬子嚣张跋扈惯了,平日里定常惹麻烦,你与他都在翰林院,可要多担待些,莫与他一般见识。”
极平易近人的语气,且笑着,让一张肃穆的脸都生生酝酿出柔和、可亲的慈眉善目。
李一尘只退后一步再次拜服。
“虎父无犬子,大人这话折煞下官了。”
理什么假凤虚凰,管什么真假掺半,这官场同欲海,那儿树倒猢狲散。
人生在世,要做就要做最难的事。
宰相回到案前,冲李一尘招招手。
“原来这心性也是第一等的好,状元郎,你前途不可限量啊。来来来,不如帮我看看这篇赋辞藻如何,意象如何?”
说罢抚须长笑。
“说好了,重重有赏,老夫绝不吝惜。
爽朗的笑声,华贵的穿着,以及那心怀天下的气魄,也许表现亦不足,高位如树上莓果,只要能解渴。
酸一点也没关系了。
想了想,李一尘脚步微动。
屋外,月明星稀,屋内,唯东北角有一圈幽深的昏黄光晕。枝头乌鸦转了转脑袋,似乎听到里面有窃窃私语。然而房门皆紧闭,纸窗上本该显现的倒影也被层层纱幔给晕染去。
“呼啦啦——”
歪头看上片刻,乌鸦亦拍翅飞离枝头。
李一尘还在尽心推敲着宰相的作品,他斟酌用词,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对待,接着取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装在匣子里的诗作,恭敬交予宰相评鉴。
“听说大人精通文墨,不知下官可有机会得到大人的墨宝?”睁着充满期待的眸子,李一尘弯唇一笑。
他风姿清逸,宰相看了亦赏心悦目。
毕竟这容貌,也在选人用人标准之列。
“好孩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宰相愈发高兴起来,目光几乎胶着在了李一尘身上,整个人也轻轻俯下去,隔着一道细细的银河,附耳贴面,可看到眼前人细腻的肌肤,能闻到他身上始终存在清新淡雅的熏香。
瑶环瑜珥,沈腰潘鬓。
人间至宝,不外如是。
见宰相越靠越近,李一尘亦看到了他领口里未被玄袍完全包裹住的紫红色亵衣。
李一尘蹙眉,正想退离就忽然被宰相捏住了手腕儿带进怀里。
慌忙挣脱,因习武之人素来的警觉,也为实在被此时发生的事搞懵了脑子,李一尘想不明白,一直以来认同的尊卑君臣观念又禁锢着他,愣神之际,一双晶亮的眸子被身后纱笼照映得愈发水润。
看,多么像惊慌失措。
宰相被勾得露出邪笑,另一只臂膀向后揽住了李一尘的腰紧扣,一面俯下身肆无忌惮地在李一尘脸庞、颈侧、胸前嗅。
“好孩子,你想不想离开翰林院?想不想建功立业获得更大的成就?那就听话,听话一点就好了。”
说着宰相急切地扯开自己的衣领,大片刺目的紫红色袭来,李一尘惊骇不已,因为这里面居然是一件薄透纱衣,绣着牡丹纹样,很明显是妇人才用的闺房之乐。
“这样,你先从我一次,然后我们换着来。你看啊,我连东西都准备齐了。好孩子,你快急死我了……”
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究竟需要些什么?
是经天纬地之才能,还是钟鸣鼎食之煊赫,亦或者,曲意逢迎之顺从?
一切他此时尚不清楚。
猛地推开了身上的男人,李一尘退至屏风后,习惯性摸向腰侧,却又摸了个空。
宰相倒在太师椅上,似毫不意外般笑着慢慢爬起身。然后他看向李一尘,像看自己不懂事的孩子,像看利爪下瑟瑟发抖的老鼠。
一场游戏,一派从容。
“好孩子,你能逃到哪儿去?快些回来。”
似呼唤,似索命,李一尘站在屏风后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强行劈开窗子,别无他法。
没有武器,他照样纵横江湖。
可问题是,这里并不是江湖。
他还没忘记自己一开始到来的目的。
“我不缺钱也不缺权,我只对新鲜漂亮的东西感兴趣,就比如你。好孩子,不如与我耍耍,我保证拿着你写的那些文章到圣上面前给你求一个好职位。你看,这是不是太划算了点儿?”
愈发近了,拂开纱幔,宰相正望着他笑。
“你以为你那个状元是怎么当上的。”
“轰——”
耳边炸起一道惊雷。
李一尘猛然睁开眼,发现乌云阴沉,不时窜出一两道银白的闪电。
他躺在悬崖边睡着了。
看来,是要下雨了。
拿起一旁的寒月剑起身,李一尘步伐微乱,辞别了父亲的墓碑循着来时的路返回别院。
还好,到屋后,雨才打下来了。
半夜,漆黑无垠,却被闪电照映,惨白短促的一幕,闭上了眼也感觉得到。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区区闪电暴雨,能奈我何?
梦中,出现月寒安睡的脸,他不觉痴痴地看。
长发都交缠在一起,好像怎么理也理不开。直起身半坐,发现那些发丝还挽留着,甚至粘了几缕在身旁月寒的面颊上。
他放平呼吸,轻轻挑去。
却还是将月寒吵醒了。被月寒握住手腕,茫然的看。
看得他心底一片柔软。
“月寒,醒了?”
再之后,李一尘便睁开了眼。
醒来时,天光大亮,已接近午时。
阳光刺眼,使他不得不抬手遮挡;耳中轰鸣,似乎还回荡着那些被赠送的忠告格言。
“我有治国策!”
“如儿童游戏!”
“我乃天子门生!”
“只需歌功颂德之人!”
“呵呵——好孩子,你有一张脸。你的样貌顶顶好,历来状元中数你最俏。”
“大人怕是还不知在下的手段。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去考武状元。”
“哈哈哈哈哈——傻孩子,你就算当了大将军又如何?圣上最是猜忌武将,和平年代把你下放到最底层永无翻身之日,到了战时呢,就要你继续躲着看文官帮你递投降书,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盛世乱世都有其生存之道,偏偏你这样的刚烈性子,是什么时候都活不下来的。”
“除了顺从我,你别无他法。”
……
李一尘蹲在河边洗了把脸。
甩了甩脑袋,好不容易才将头脑清醒。
这一梦实在太长,太沉,到现在都似乎有些回音在盘旋。好在山中鸟鸣叽喳,不一会儿就将杂音都驱赶走。
然后他直起身往道观紧赶慢赶。
昨日里走得还是太急,没有考虑周全,李一尘觉得后悔,暗恼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青砚的性子有点轴,而且昨日那般态度,的确不像个好师兄。
罢罢罢,到了跟人好好解释一番吧。
李一尘只能这样劝慰自己。
但是没想到到了道观前发现门敞着,里面黑压压的围了一院子人,皆身着统一制服,覆面佩刀。只当间儿簇拥一人,着华裳戴玉冠。
“老道长,你就交出来吧!”华服男子懒洋洋道。“交出来,一切好说。”
“师父……”青砚慌乱退后,盯着华服男子,不时回头看一眼,似征求,似恐惧。
但道长端坐在蒲团上闭目不言。
“哼、”男子甩甩袖,不耐烦。“既如此,就别怪我毁了你们的老巢。上!”
一声令下,李一尘也看清了那男子样貌。
宰相之子,他曾经的同僚。
一拥而上的杀手,青砚艰难应对,就在此时,耳畔忽传来嗖嗖嗖地破空声,听起来像箭,众人皆举起武器格挡。然而那漫天涌来的声音并不是箭,只是无数片绿色的叶子,每一片,都尖端正对,环绕无色气旋,看起来竟是像孔雀翎发射时的状态。
“啊啊啊——”
数声惨叫四起,浑身噗呲一声扎进肉里的叶片,威力不大,却足够刺痛。
特别是还要保护一个毫无武功之人。
“废物!”
于公子生气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几名杀手。
尽管,他们已变成刺猬,浑身是伤。
“叶子而已,叶子而已啊!你们怎么搞得?再这样就别想拿到银子了!”
对着手下骂了一通,于公子方转过身有空面向刚飞身而来忽然出现的人。
“李一尘?”
于公子挑眉一惊,笑了。
“好久不见啊。怎么,这跟你有关?”
“师兄……”
青砚握住了他的手臂,想阻止他再前进。于是李一尘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于待诏,你是在翰林院里混不下去了跑出来玩儿吗?打打杀杀,可不适合京城的少爷们。”
“呵、”面对他的嘲讽,于公子嗤笑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阔别数载,当刮目相看,这一次,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李一尘,我知道你师从这里,还多亏了你师弟带路,我才能找到你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朝廷正在搜集天下武学,不如第一站,就由你们这小门小派开始算?哈哈哈,放心,朝廷不会要你们的命,只要乖乖配合,还有重重赏赐呢!你看他们,都是踊跃参加的能人异士。朝廷,需要更多人建设。”
说罢,那于公子邪佞一笑,向李一尘伸出手。
“你也可以参加,李一尘,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得皇上赏识吗?这就是个好机会啊!怎么样,加入吧?只要你交出门派所有武学秘籍,我就保你重回皇城,手握权柄,成不世之功。如何?”
顽戾隐退,人都会成长,可邪肆不改,比之乃父,更多些猖狂。
李一尘冷笑。
“当初我就该将你父亲一剑刺死。”
背着光,李一尘神情冷凝,目光死寂,然而话锋一转,唇角微勾,悲悯油然而生。
“不过让你交待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他满目嘲弄,那于公子被激怒,却也并不相信李一尘会下杀手,毕竟他若真是恨,当初就不会只是辞官了事了。
皇权之下,他李一尘命如蝼蚁。
于是退至最后,隐入人群,把打架的事儿留给这一院子会武功的江湖草莽。
打算是很好,但今非昔比,人不要太自信。
“青砚!”
李一尘头也不回地喊了声身后的师弟,望着眼前蠢蠢欲动的人潮,勾唇一笑。
“师父说学武是为了保护师门,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此刻,便是最好的时候!你还在等什么?我们一起上,今日,咱们兄弟俩并肩作战!”
他知道他此时一定混乱极了。不过同门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慢慢说、好好说?
一切,来日方长。
“师兄……”
青砚亦听得眼圈发红。
其实说出那些话之后他就后悔了,一夜辗转反侧生怕师兄与自己再生了隔阂。
他不顾师父的教诲非要前往长安,结果惹来这一场麻烦,说到底,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有什么资格怨怪师兄?
明明师兄才是受害者。
“好……师兄,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了。”
李一尘轻笑,他听出师弟话里的颤音。
“又要哭啊?不然还是先等等吧!”
说罢,握紧剑一往无前。
少年历江湖,鬓边雪两行。
李一尘从前对杀人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从小学习的儒家思想告诉他杀人是不对不好的,可是,这满身武功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娱自乐?
他天性自由,向往游侠,却偏生自小便为日后进入官场而准备。于是他想要长生之法,更期待日后功成,名遂,身退得道。
师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可权与剑不同,根本无法完全分割。如果有一日那官场能够清明纯粹,才真是见了鬼。
是啊,他的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注定失败的路,哪儿会有功成名遂,又如何身退得道?
那些入世出世的神仙,他也许真的不必向往。毕竟他真正该走的路,很早以前,便铺陈在脚下。
只是他发现得有点晚。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那些招募而来的能人异士不过是各大门派不要的弟子或者外域来的心机莫测之辈,根本不入流,也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数量多,比起军队,又算得了什么?
普通人中尚有万人敌。
难道他们习武之人会更差?
没过多久,院子里各处便东倒西歪地躺了大半人。李一尘看向门口,发现那于公子早已跑了出去狂奔不止。
于公子跑得丢盔弃甲。华服乱了,玉冠歪了,过长的衣摆还绊倒了他摔成狗啃泥。
不行!他绝不能死在这儿!
回山下,山下有将军的人马,将军会救他!
可是,哪儿有那么简单?
就在他爬起身想要继续跑之时,身后打来的数片绿叶如尖刀般将他整个后背都扎穿了。
“啊啊啊——”
林中,回荡惨叫。
一只脚顺时按住了他极力抬起的头颅。
“于待诏。”
李一尘俯下身,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轻。
“当值期间,你就这么走了,不妥吧?”
举剑欲刺,脚下的蝼蚁却还在多话。
“你敢杀我吗?李一尘,你杀了我就是与整个朝廷作对!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赶快放了我!我保证还能履行刚才的承诺!”
李一尘轻笑,眸光潋滟。
“你若真是有这权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家中出了点儿事对不对?让我想想啊……比如,你爹死了。”
话音落,脚下的蝼蚁挣扎激烈。
“你怎么知……这关你什么事!”
“这的确不关我的事。”李一尘笑道。“今天出现在这儿的无论是谁,都得死。”
“你不能杀我!李一尘,你不怕杀了我之后招来更多祸患吗?你只要交出秘籍就没事啦?哈哈、平步青云,还是从此被朝廷追杀,你要做出正确的决定啊?啊哈哈、”
蝼蚁越说越癫狂,也许是明知自己会死,偏生还存希望,两相交锋之下,表现出令人厌恶的状态。
李一尘懒得再理会他。
“多谢你提醒,去地底下继续操心吧。”
不远处,青砚持剑待立。
丛林上空,又飞出群叽叽喳喳的鸟。
此事,告一段落。
兄弟二人并肩返回师门,这一小段路的时间里就决定好了所有尸体的去处,那就是通通丢下山崖。不过青砚低着头,显然还自责得很。
李一尘刚才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觉得这事怎么算都不能算到师弟头上,毕竟那是朝廷要做的事,他只是碰巧。
“非要说的话,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的确好伤人。”揽过二师弟的肩,李一尘蹙眉瘪嘴,做一副哀伤表情。
“好师弟,你难道真那么想?”
“师兄!”
青砚急得支支吾吾。
“我怎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师兄!”
李一尘扑哧一笑,伸手揉了把师弟的头。
“乖。”
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回头想想,时间确实走得飞快。收到月寒来信时,李一尘捧着信眼含笑意的看完,心中对月寒的思念达到了顶峰。不由得连连阅读几遍,爱不释手。
正要重新折好揣回衣襟里去时,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师弟青爻一把夺去。
小娃娃见风就长,已到他手臂位置,武功也一直练着,李一尘一时不察,手中的信就去了别人那里。
“青爻乖,快把东西交给我。待会儿师兄带你下山玩儿。”李一尘熟练地诱哄道。
然而这小崽子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一板一眼的金童子啦,李一尘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哪里出现问题。
“你笑那么奇怪在看什么?”青爻晃了晃手中的信纸道。“哼,我也要看。”
青爻低头拆信,李一尘眼疾手快迅速出手,一招就制服住不听话的娃娃夺回了信。
“你耍赖,你偷袭!”
青爻被按着怎么蹦也够不到,李一尘见他似是委屈,便微弯下腰压在了人肩背上笑。
“怎么,你刚才那就不是偷袭了?傻小子,这么想看,就让别人给你写啊,你要收不到,才是没本事呢。”
“我不是没本事!”青爻动弹不得,急于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脸都憋红了。
“哦——”李一尘拉长了调子调笑。“原来你很有本事,那实在是太好啦。”
观里的事已收拾得差不多,一日清晨,师兄弟三人齐聚门口,做最后的道别。
青砚很明显舍不得他走,青爻倒是乖巧的把包袱递给他。见这情形,李一尘无奈一笑,少不得开口又要多安慰两句,然后对青砚提起那日师父的遗言。
就在他们解决了麻烦返回师门时,却发现师父垂着头端坐在屋内的蒲团上,早已没了生气。
也许老人家早已窥见自己的命数,是以用剑在地上篆刻下。
若夫修道,先观其心。
若夫存真,先择其道。
短短四行字,再无其他,但在场三人都明白了他老人家的用意,不过表现出来的略有差别而已。
青砚跪在师父脚边哭泣,青爻怔怔地盯着地上的字,而青莲,他默默做下决定。
“是啊,我必须得走。”
李一尘上手拍拍二师弟的肩。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脚踏实地,想好好学剑想保护师门,青砚,如今师父不在,我也要走了,这里,还有青爻,就拜托你了。另外,朝廷不会善罢甘休,迟早卷土重来,你要小心,别硬撑,保护好自己。”
青砚红着眼眶点头,李一尘瞥开眼弯下腰,伸手拍了拍青爻的头。
本想同样交待些什么没料到那小子拂开了他的手,如小大人般表现得可靠极了。
“大师兄,你就放心吧,再见。”
李一尘轻笑。
“好,那我走。”
山里的针叶林送来阵阵清风,偶尔一两声啁啾的鸟,乘着朝霞斑斓,碎金点点。
似乎与从前的每一天并无多大差别。
但他到来,能赋予时光于意义。
只是得快些走哇,这一次,莫再让人久等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