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尘眼中忽然晦暗。
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月寒,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即便追寻千里,也希望是缘分让我们重聚。
风,吹开了窗。
隔着飘飞的青纱帘帐,模模糊糊可见其内两个人影。一个低下身去,不稍片刻,其下便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臂来。
接着,两道身影化为一道。
杭城这年的春日,美好得仿佛时光都慢下来。
他二人在此逗留数日,杜月寒果真从无追问,只是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叫李一尘惭愧。就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间说漏嘴,说自己不用去了,因为早已经辞官。
本以为杜月寒听见这个消息会恼怒他,然而令李一尘没想到的是月寒只有惊讶,接着望向他的眸子里写满关忧。
“你果真是过得不好。”杜月寒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你没有同我说,我却也知道官场并非一帆风顺。”
李一尘微惊,怔怔地被杜月寒牵住手。
“一尘。”
抬起眸,眼前映现的是杜月寒认真的脸。那眼中,明晃晃一腔真情倾溢。
“可你放下了吗?”
春日下如泡在温泉里,他的话是湖面的冰,让人不至于泡得晕过去。
因为他是天上孤月,风中寒星。
光是遥望着,似乎都受到了最轻柔的指引。
牵起二人交握的手,没有顾忌旁边会不会有人经过,李一尘在杜月寒的手上垂眸一吻。
那么轻,像掬起一捧明月渴饮。
“你,才是我最放不下的。”
榆树茵茵,草色青青。
铸剑山庄离杭城不远,他二人一边赶路,一边不时停不下来休息休息,说说话,还未感觉到累便已经来到了山庄门口。
“月寒,来,我给你擦擦。”
李一尘显得十分高兴,并不着急上山反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要给杜月寒擦汗。
其实哪有什么汗,不过是脸颊因为赶路而蒸出了点儿薄红,晕染在杜月寒莹白的皮肤上,烁人双目的魅力。
杜月寒推了推,没有起效,只好顺从着李一尘把脸凑上去,然后抢过李一尘手里的帕子也要给他擦擦。
二人一来一回间,身体越靠越近。
李一尘忽然偏过头亲了亲杜月寒的唇角。
“好甜。”
“傻子。”杜月寒轻笑。“汗是咸的。”
“哦,是嘛?”李一尘夸张道,作势又要吻下来。“我再尝尝。”
然后,二人笑闹片刻。
李一尘半搂着杜月寒停将下来。彼此对望,又都默契的低下头去。
额头相抵,李一尘低声道:“我的剑没了。你陪我再去打一把。”
“嗯。”
杜月寒只是轻轻答应。
于是李一尘接着说:“把你的也换了,咱们用一对儿的。连名字我都想好了。”
杜月寒只感到刚褪下的红晕再次出现。
不知为何,这简单一句话能叫他心狂跳。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李一尘淡笑,圈紧杜月寒的腰又在他面颊上吻了吻。
“追寻着你的消息而来,却不想光是确定具体位置就花去许多时间。这期间偶然购得一双奇石,总也找不到法子雕琢。月寒,我想念你,特别是你拿剑时的模样。坚定,一往无前,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剑客才有的神情姿态。”
说到此,李一尘深吸了口气,将怀中的杜月寒又抱紧了些。
“其实我很怕我们会再次错过。如果再也见不到了呢?我想我总得再留下点什么。当我看见那件东西,便会想起你。就好像,你在身边一样。”
“还好还好。”松开些力度,李一尘对着杜月寒展颜一笑。“咱们又相见了,那奇石做成的剑能回到主人手上。”
眼前人面上笑着,眼底却还藏着后怕。杜月寒读得懂他,他们是这世上最关心彼此,最契合趋同的两个灵魂。
因此并未多说什么,杜月寒看着李一尘专注的目光,抿了抿唇,又禁不住低头一笑。
李一尘询问他笑什么,一边将他抱在怀里调笑。杜月寒顺势钻进李一尘怀中,靠着人肩颈,手在下一起扣住了。然后他微微抬头,在李一尘面颊上亲了一口。
“你又是从前的李一尘了。”杜月寒道。又摇摇头,否定道:“不对,是比从前状态更好了。”
“那你说说是怎么个好法儿。”李一尘惊讶一瞬,随即笑着低头也亲了口杜月寒的唇。
“以前,你的梦想就是入仕为官。”杜月寒一边回应李一尘的吻一边道。“所以你刚回来那几天我真的很担心。你不再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失去希望。一尘,你变成哪样我都会接受的。但我不想你失去希望,活得难受痛苦。”
“月寒……”
偏头靠在杜月寒肩上,两手紧紧圈住杜月寒的腰,李一尘声音颤抖,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你释然了,甚至比以往更好。我啊,现在可以确定你真的回来了。不会走了。”
“不会走了。不走了。”
李一尘说不出话来,只是重复杜月寒的话。
杜月寒轻柔安慰着身上这个大小孩,等了等,没见人起来,只好出声提醒。
“一尘。”
“嗯?”
声音还有些低弱。
杜月寒心更软了。
“有人来了。”
李一尘慌忙起身。
原来铸剑山庄的欧潭渊庄主一早收到消息,赶忙去藏兵阁拿两把宝剑下来装盒。现在人估计还在留恋不舍呢,派家丁来接人。
事实上也如李一尘所料,他们一进厅,便见那欧潭渊拱手以礼,奉上两把装在锦绣,漆盒里的剑。
打开的一瞬间,银光迸现,在深色的漆盒愈显其剑身修长,刃如秋霜。
庄主询问其宝剑可有名字了。二人对视一眼,李一尘说出了两个名字。
“素衣。寒月。”
“以后,便以此剑为吾辈扬侠义!”
唰——素衣剑划出一道破空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剑身之上。仿佛自己的命,也随着剑光的移动而见了底。
便是无罪之人,也不禁要摸一摸脖子。
这一年的杭城发生许多事。
比如,出了两位侠客,专管不平事,荡匪寇尽。人们不知名姓,只知道二人常常一同出现,拿两把剑。
一剑素衣,一剑寒月。
有江湖人来杭城找他们挑战,然而哪里寻得到。山川湖海,阡陌炊烟,二位侠客偏爱兴之所至,随性而行。
武道碑是查不到他们的称号的,因为侠客的心在人间。
一日天色明媚的午后,湖边的乱石滩上有两个人正在十分悠闲的架着杆子钓鱼。
若有人定眼一瞧会发现。
那不正是那两位侠客吗?
李一尘眯着眼看了眼鱼点,又惬意地躺了回去。他是不急,反正先前已经用武功强迫数条鱼儿浮上来了。现在嘛,就当修身养性。
这养着吧,脑子也停不下来。
“月寒。”
李一尘忽然转头望向身旁同样在听天由命式钓鱼的杜月寒。
“你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接受我。”
杜月寒不知这人又怎么了,抬眸瞥了眼,干脆道:“对啊。”
没想到李一尘嘿嘿一笑,试探性问道:“那如果你知道我辞官后却没来见你,你,准备怎么办?”
听罢,杜月寒起身挪了挪位置。
“还怎么办,千山万水我都要找到你。”
“是嘛!”李一尘听得激动,连忙搬到杜月寒旁边追问道:“好月寒,我就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了。”
杜月寒转过脸瞪了眼李一尘。
“傻子。是找到了打你啊!”
天地间,欢乐之音不绝于耳。
幸福的样子大抵都是相同的。江湖,虽也有不堪之处,比起朝堂却已是干净肆意百倍。
李一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不过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彼此确定,真心以待,不离不弃。
权力,是能改变很多人和事。但内心的选择永远存在,内心的平和与安宁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我寄花笺上青云,君送红叶入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