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横穿而过。
腐叶,被舀水的妇女捻指挑出来。
人习惯了喝清亮的水垂眸看见杯中一粒粒微小的杂质尘埃飘舞盘旋。或有喝进肚里的,或有沉入杯底的,有什么相干?
这城就这一条水源。
只是也会奇怪今天的水味有点大。出去洗衣听其她女人们谈起,才知道错过了场怎样的大戏。
清晨,雾刚散,太阳还隐在云后面,早有人出了门往水道去汲水。只是原本还算宽敞的水道今天突然被堵了,纤细的那一段更是直接断流了。后面才去的人陆陆续续亲眼所见,却都没有第一个发现的人最难以忘怀。
灰暗的衣裙好似污水桶里的臭抹布,只从裙摆领口处绣工精细的数朵碎花可看出,这还是个颇为爱美的年轻女子。并且她腰肢纤细,擅点红妆,尚未浮囊的脸上朱唇欲滴,为苍白的身体添上了一抹鲜活。
可再美又如何?她是个被封印在镜子里的鬼。你敢站在岸边看,你敢下去捞么?
那天,能去看的人都去了,包括姗姗来迟的家里人,包括年幼的,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自己。
啊,那天。
王芬站在石桥上呆呆地往下望。
漆黑的夜,城中房屋街道的轮廓却清晰无比,唯有这脚下的水,如一颗玄玉,比从前在家里时的那口老井还看着深。
是月光的缘故么?
只是这水处得逼仄,月光留不下全貌,被切割成残片。就像那明明是个枉死的人,来人看过后给出的答案却是,她自溺而亡。
如果可以,她想埋进去亲吻她的额头。
就像以往,被她抱在怀里安慰时一样。
如果可以,她想撕扯开她湿淋淋的衣服,剖开那冰凉腻手的肚皮,看一看她身上有没有伤,找一找自己最开始存在的地方。
就像那条翻出白肚皮的鱼,想大声质问它,为什么,为什么呀?你起来,你快起来!
风吹拂,发丝微扬,水面上月光彻底消失了。
可她的脸,更清晰明了。
比每一场梦里的,都宛如初生。
王芬渐渐露出微笑。似乎愉悦至极,除开那一双混沌的眼之外。
风,愈发大了。
甚至到,可掩盖过一些巨响。
异闻中,人常被一些罕见又不起眼的事物吸引注意从而发展出更多故事。好在这只是极少数,毕竟,人多了,狐狸精都不够分。更何况,人多嘴杂,你敢保笔下的故事不乱套?
便是那个蒲庄的蒲松龄,也没这个本事。
静谧的夜,人都在屋里,睡觉呢——
嘘……
什么声音!
沉痛的后脑,干涩粘连的双眼难睁开,当本以为身处之地是一片无边际的黑暗时,听觉会先一步提醒她,她仍处于阳间。
“你俩怎么不早说那迷烟是阿芬拿的?我回去翻箱倒柜清点药材才发现!”
“当时说了你又能怎么办?是继续抓老太婆,还是责问王芬?亦或者,把她两个都拿去官府法办?你呀,太大意了些。”
“最起码我能阻止现在这些事儿啊!”
“你阻止不了。”
“可是……”
“堵不如疏,人无事便好。”
“唉!诶,她醒了。”
一时间,视线都朝她聚拢,无法再装睡下去。可她眼神无聚焦,又叫众人心急。
“阿芬,阿芬!”
刘妙芝在她床头询问,可惜还是毫无反应。
李一尘摇摇头,杜月寒则想起李财,那会儿的李财也是醒了,却就那么躺着,像死了一样。结果第二天就不见了,然后真死在了城里。
“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啊!”看着王芬灰败的面色,又不敢上手,刘妙芝急道。“不管什么事,你罪不至死,更不该自裁呀!”
这时,床上的王芬突然说话了。
“我不是……自裁。”
“你说什么?”音量太低,刘妙芝没听清。
“水下……娘在。”于是王芬接着道。
“我想见她。”
这回听清了,可没头没脑的,刘妙芝不清楚内情疑惑不解,便说起她认为更重要的事。
“哦对了,你放心,他们都没死,你不会有事的。我们,我们争取私了,等你好了我们一块儿去,啊?”
王芬转过脸恨了她一眼。
“我不去。我说了,我不想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