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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谋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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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她虽然也看不上宋钦娴,但她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就应该找个科举出身的官人,或是家大业大的世家郎君。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丝毫未觉察到宋钦娴几经变化的脸色,拉着人纤细的手腕,玉镯子碰撞起清越的声响,宋沛君侧首瞧了宋钦娴一眼,发髻流苏扑簌而动,片刻之间,对方便敛了情愫。

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并粲然的笑意。

同她质问濯裳、将人逼死在大殿之上时,一样冷酷又虚伪的表情。

富丽堂皇的紫宸殿,能教个活生生的小姑娘血溅三尺,也能奏正音颂神佛。

教坊司奏毕雅乐燕声,云韶部的乐工并着民间正热闹的戏班——金钱翠羽,一道入了正殿,先是吴皇后点戏,她久居深宫,出阁前也是世家的大小姐,却没听过勾栏瓦舍里头出来的野路子,只不好拂了官家与民同乐的面儿,便笑道:“只管捡拿手的、喜庆的来唱,我年纪大了,不知你们小辈爱些什么。”

她自忖一番话说得圆满得体,既显得和蔼亲近又不失皇后的庄重,下意识侧首向乾宁帝看去,可对方只是冷着一张脸,缓了片刻,才道:“静阑懂得多,也点一折罢。”

言语之中分明是对魏贵妃的偏爱,人心思变,居高位者,哪怕是随意说出来的话,都能让底下人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地解读,更何况,是在这种百官公卿聚集的重要场合。

太子殿下生母乃先郤皇后,郤皇后弥留之际,太子已能独立善全,又兼之,郤皇后恳求官家不要将儿子交由后宫妇人教养。

非自己亲生的孩子,这天底下有几多人肯拿出真心实意来对待。遇上个不管事的倒也罢了,只当作是无人照拂的,凭他自己的造化。怕只怕碰见个心思歹毒的,将这好端端受圣贤大道教养的储君变作个耳根子软、见识浅陋又存背反之心的草包。

匹夫驽钝,害己害人,人君昏聩,则壅蔽天下。

帝后不为人知的龃龉,随着郤皇后一同香消玉殒。受乾宁帝亲自看顾的太子,与现在的吴皇后自然无甚交集,没有皇子的皇后再尊贵,也只是徒有美名,仰仗乾宁帝的鼻息而活。时不时还要被个貌美贵妾压一头去,又顾及着魏氏权重,每每忍气吞声。

说好听了是温柔识大体,说得难听些,便是怯懦无趣。

年轻貌美又知情识趣的魏贵妃则不同,本就得官家宠爱,如今又孕有皇嗣,百姓爱幺儿,皇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储君一位暂且不论,是男是女尚且未有定论,便真是个皇子,黄毛小儿拿什么同拥有一堆簇拥者的太子争。

储君之位无异于异想天开,□□华富贵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春风得意的魏贵妃竟点了《鸳鸯眉·断弦》。

金钱翠羽班来汴梁城立足靠的便是这新戏《鸳鸯眉》,领班没料到宫苑内的贵妃娘娘也听过,一时之间喜出望外,又是妙语频出拐着弯赞魏贵妃慧眼识珠,又是风风火火地叮嘱候场的小姐公子们拿出看家本领来,怎么缠绵怎么唱。

领班久经风霜的枯面上燃起爽朗的笑,喧天锣鼓声中,拿腔捏调的伶人把水袖往前一抖,飘飘乎若云霭,又把那细细的腰身一旋,露出一双含情带俏的丹凤眼,清声唱将起来:“一朝梦回梨花雪落日,西厢凉月徘徊,清辉共人影同瘦……”

“痴男怨女风月情事,”少年举箸尝了一口面前的螃蟹酿枨,拿帕子慢条斯理擦了下嘴边并不存在的残渣,侧首对赵簌晚粲然一笑,“阿姊可晓得这戏里的玄妙?”

欢聚一堂的庆典,选小情小爱的调子的确不妥当。魏执抛出个话引子,可不是要同她就戏论戏,赵簌晚一手支颐,衣袖下滑云雁纹堆叠,褶皱间鸟喙蜿蜒着朝向她手腕上的洮州紫玉镯。

垂落的目光流连片刻,她无事人一般褪下贵重的洮州紫玉,指尖于边缘轻轻一推,古朴玉镯越过紫檀方桌中间的小突起,碰的一声陡然滑落至魏执右手边。

微不足道的动静,泯灭于悠扬的丝竹管弦中,可在分席而坐的两人间又是如此惊心动魄,魏执恼她肆无忌惮的举动,心虚地抬眼观察是否有人觉察到他们的异常。

台上的伶人演绎着深情,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把衷情来诉:“郎自另娶妾为婚,比翼难成,知音无处……”

唱的是两个原有婚约的男女,因女家父母亲另择了高枝,生生将情深意重的两人拆散,男子和女子各自婚配成家,经年再相逢,故人相见不能相认,隔着一层朽坏的门板叙话。

千种思量、万般愁肠,话到嘴边,却只敢问对方,是否安好。

一句话说完,便觉经年恍惚,故人不如昨。

“魏郎君有何高见?”赵簌晚问他,却没有看他,含笑的眸只远远看着高堂上饮酒的男子,飘忽水袖晃人眼,伶人轻移莲步、翻袖转身的空隙间,那人的模样逐渐浮出水面。

广身宽袖的绛色蟒袍被一根玉带收起,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展露无遗,腰间直直缀着玄色珞子勾的衔尾盘龙佩,端的是贵重无双。可宋珒疏面色很冷,也说不上冷,只他无须刻意逢迎他人,看什么都淡淡的,所谓相由心生,旁人看他便也觉冷淡。但发觉能勾起兴致的趣事时,宋珒疏也会像寻常世家公子般,露出个文质彬彬的笑。

不知何故,那一抹绛色身影自紫宸殿主殿退了出去。

赵簌晚也没收敛目光,葱白手指在深色木案上轻轻敲着,随伶人婉转的唱调不徐不疾。

“前些日子,殿下收到一封信,”魏执不动声色地将那镯子收拢至衣袖里,再怎么不受宠,他也是魏氏安远侯这一脉的少主,虽不比兄长魏简尊贵,却也少不了象征魏氏身份的洮州紫玉,是以赵簌晚手腕上的玉镯,并非出自魏简。少年抿抿唇,瞥了眼面色沉寂的乾宁帝一眼,续道,“同郤娘娘有关。”

他声音极低,耳语般只能教他二人听到,赵簌晚猛一侧首,两人的距离突进,却没有分毫暧昧气息。

眸光潋滟的杏眼里,是慌乱,惊恐,还有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明知是局,却仍要以身犯险。”魏执冷笑道,“我不敢将荣华富贵系在这样的主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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