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好衣裳起身，见守在外间的宫婢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殿外值夜的李顺一眼发现赵簌晚：“公主有何吩咐？”

赵簌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原先甘棠宫就她、李顺、濯裳三人，倒没有刻意讲求这些礼仪规矩，李顺来崇华宫不过一日，便有专门的掌事叮嘱他这里的规矩，主子的好恶。很显然，这个主子不再是赵簌晚。

意识到这一点的赵簌晚也并未太过沮丧，她招了招手，等李顺走近后问道：“我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李顺犯了难，因为宋珒疏的饮食很规律，过了用膳的点绝不会传膳，崇华宫内的小厨房早已停了火，哪里还有吃食呢？

“那我们去司膳局找吃的吧！”从前三人在甘棠宫时，就会趁司膳局当值的人都离开后，悄悄跑进去找吃的，还从未被人发现过。光是想一想，赵簌晚就觉得很刺激，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李顺本想说，交代给他去就好，但他总觉得，赵簌晚仿佛很偏爱这种出格的行为，而且人在屋檐下，要是这样的小事也去打扰麻烦宋珒疏的话，总有一天会惹人厌倦的，于是他点了点头，“公主随奴过来。”

宋珒疏院内守夜的人只有十几个，但赵簌晚知晓，还有更多的人，躲在暗处，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值夜的主管并未阻拦二人，只叮嘱李顺照顾好赵簌晚。

主仆二人，出了崇华宫，脚步不约而同得轻快起来。他们掐准了点，等司膳局的人全部离开后，自司膳局后院的狗洞里钻了过去，又重新用草墩子把那狗洞给堵住，这是长袖善舞的李顺成日混迹司膳局，结交各路豪杰，才打听到的绝密消息。

“李顺，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赵簌晚余光瞥向晃动的窗子。

李顺心里发麻：“公主您说得我心慌。”

借着疏漏月光，两人后厨当中摸索了一圈，李顺从余温未散的蒸笼中找到了半只盐水鸭，把鸭腿扯下来递给赵簌晚，自己则拿了鸭翅膀啃，两人相视一笑，又仿佛回到了从前鬼鬼祟祟又无拘无束的日子。

然而一颗飞来横丸打落了赵簌晚手中的鸭腿，粗粝的弹丸擦着她的手背而过，留下一片红痕。赵簌晚顺弹丸射来的方向望去，少年坐在矮墙上，微微歪着脑袋，闭起一只眼睛，拉开弹弓正对着她。一条晃荡的长腿惹眼极了，裤管里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上疤痕斑驳，同他惨白的肤色一起，构成怪异瘆人的图景。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少年，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就像志怪故事里，吸人精血的妖精，能变换出一副美丽的皮囊，包裹住骨血里的脏污不堪，还能令人对其念念不忘。

他弹人的准头这样好，却只是对准她手中的鸭腿，看来不是要伤天害理。

“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我与你无冤无仇。”

少年从矮墙上一跃而下，他语调忧郁，湖蓝色的眼珠泛着冷淡的光泽：“阿姊，你怎么一个人吃独食呢？”

他走得很轻很慢，踩过压实的白雪，冷风撩起他的裤脚，少年阴恻恻一笑。

“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抛弃、背叛我吗？”

夜风哗啦啦地灌进，半扇窗弹了回去，赵簌晚只能看见少年的半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既然我没有吃的，你也不能有，”少年拉开隔挡在他和赵簌晚之间的半扇窗，湖蓝色的眼珠自指缝间透出，“阿姊，你说对不对？”

李顺见这少年浑身上下说不尽的怪异，当即就想到宫中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动声色地拾了木棍在背后，未料，赵簌晚“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窗外的少年也愣了一下，只听赵簌晚又道：“好阿弟，我活着的时候，爹娘为了你将我卖了，这还不够吗？怎么我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你瞧，阿姊这不是给你留了吃的吗？”赵簌晚将盛放盐水鸭的盘子举至少年身前，忽然眼珠往上一翻，露出一大片眼白。少年又是一愣，便见那盐水鸭自上而下偷袭了过来。

他踉跄了两步，心有余悸般看向赵簌晚：“阿姊真是个有趣的人。”

少年一张俊美的脸彻底暴露，李顺立马认了出来：“十六殿下！”

十六皇子宋珏常年深居简出，他母亲是孙惠妃身边的宫女，得官家恩宠诞下十六皇子，没享几年福便得热病死了，宋珏便被送至郤皇后处抚养，再后来郤皇后过世，他年纪也差不多能自立，官家就没再替他寻养母，安排了阂庐宫给他住。

若非几个时辰前，七皇子宋钦言和宋珏来给太子殿下送请帖，李顺见过他一面，不然肯定认不出这位扮鬼吓人的少年。

宋珏点了点头，含笑看向赵簌晚。他早已见过她同宋钦言对峙时的牙尖嘴利，却不料在司膳局鬼鬼祟祟的是她。他扮鬼恐吓赵簌晚，对方还跟他演起来了，偏爱幼子的爹娘卖女求财，姐弟二人阴间相会，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十六殿下倒是有雅趣，大晚上装神弄鬼，不知居心何在。”

态度冷漠，完全不像她提及宋珒疏时的谄媚。宋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但他肤色实在苍白，这笑也变了味道，有了几分凄惶诡异掺在里头：“本殿刚看到出好戏，只将将开场，便被阿姊引了过来。估摸着时间，这戏还未散场，不知阿姊愿不愿意赏脸，和本殿去把戏看完？”

寒鸦在宫墙上叫得格外凄厉，幽幽宫灯在夜风中轻晃，似盏盏吃人的鬼火，赵簌晚看着蓦然回首的少年，失声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