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岁的少女眼睛哭肿了,光洁圆润的额头在一次次叩首后变得鲜血淋漓,濯裳不住地摇头:“奴没读过书,看、看不懂这些……”
“是么?”宋钦娴捏住少女的下颚,冷笑道,“那就让看得懂的人来看!”
“不、不要、不要,”狼狈失神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濯裳不住地往后躲,肩膀小幅度地耸动着,“公主平、平日很喜欢这印,奴只见过几次……”
赵簌晚攥紧的手掌蓦地松开,血滴自指尖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的,溅起又跌落。
“狗奴才,再敢污蔑你主子,”宋钦娴松开她的衣领,任由小姑娘摔至地面,“就拖出去乱棍打死。”
每一句,都在维护赵簌晚,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好姐姐的身份。
赵簌晚拽住濯裳的手臂,将人从满地狼藉中扯了起来,替她别好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
“你入宫不过两年,知道这印究竟意味着什么吗?”她语气平淡,亦如几个时辰前和濯裳谈天说地时轻松。
“奴没有说谎,奴没有说谎,”濯裳猛然挣开赵簌晚,将人往地上一推,抹干净眼泪,“妆匣子最底下一层,就藏着雍亲王的私印!”
妆匣子最底下一层……
少女语出惊人,众人尚未从中反应过来,鲜血便溅满了金柱,依旧温暖的身体翩跹滑落。
分明是豆沙酥饼……
这样温暖的人,在寒冷的冬日里与她抱团取暖的人,毫无征兆地背叛了她。这样怯懦胆小的人,顶着一张纯粹无辜的脸,在众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指认她,赵簌晚的心,在见到濯裳触柱而死的那一刻,麻木又平静,死寂如潭。
她有难言之隐,可她赵簌晚活着就很轻松吗?
赵氏一族的罪孽,像沉甸甸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被宿卫羁押时,赵簌晚依旧平静极了,倒真像认罪伏诛一样。
少女如释重负的笑容,宋钦娴眼中的漠然,甚至亲眼见到魏简“搜出”所谓的雍亲王私印后,她都没太多的反应。
环环相扣,有人设局逼着她往里跳,看她垂死挣扎。
可笑她自恃聪明,以为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还试图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就是跳梁小丑。
盛典之上,烟火绚烂,爆鸣声充斥于脑海,就像回到了赵氏被屠的那一晚,火光盈天,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绝于耳,最终都掩盖在汴梁的冬雪之下,肃杀冷冽,茫然的空洞,空洞……
锁链哐啷落下,牢门敞开一道细缝,冷光打在赵簌晚苍白的脸颊上。
雅重的沉水香若隐若现,墨绿玉珏随主人移动的步子轻微晃荡。
“这就是你给我看的好戏?”五步之遥,他不肯再进。
双膝紧抱着,赵簌晚仰首,促狭地笑了笑:“好看吗?”
冷峻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全程旁观这场闹剧的宋珒疏,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薄纸,任由它轻飘飘地落至囚服女子脚边。
“舍命陪君子,确实不错。”他垂眸,静静地看着那蝶恋花金锁。
赵簌晚只当没听到他的嘲讽,长指勾起那张薄纸,借着凉飕飕的月光,瞧了一眼,便又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濯裳有一个相依为命的阿姐,她是知道的,几个时辰之前,赵簌晚还吃过她亲手做的豆沙酥。
怎样的因缘际会,教濯裳的阿姐成了魏简府上的下人。
魏简以濯裳阿姐性命为筹码,逼濯裳在紫宸殿诬陷她。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顷刻之间,便不作数了。
宋珒疏眉峰微蹙,没见到赵簌晚得知真相后惊讶或者悔恨的表情,他难得地笑出了声,撩起前摆屈起一条腿,自上而下地审视面前的女子。
“贴身婢女为了自己的亲姐姐,不惜以死相逼陷害你,”目光落在她微眯的眼上,宋珒疏顿了顿,“你倒是冷心冷情。”
“二哥屈尊来地牢,总不会是想同我聊不相干的人罢?”赵簌晚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扬起一抹明媚恣意的笑,“让十四娘想想,二哥定是觉得我还有活着的价值。”
宋珒疏明显被她毫不掩饰的话给打乱了阵脚,淡灰色的眸子静默地盯着她。
赵簌晚往阴湿的墙上靠了靠,盘腿坐在干草堆上,稳稳当当。
略一偏头,平视着矜贵清冷的储君:“我所求无他,只不想同魏简成亲。”
就这样轻易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岂非将主动权重新放回了对方手中?宋珒疏不信她不明白这道理。既以利交,言该尽于此。
软玉般的手指缠上红绳,蝶恋花金锁在赵簌晚手掌心里当啷当啷地响。
神使鬼差地,宋珒疏淡声问了句:“为何?”
他侧首,清光冷月镀上他眉眼。
“十四娘喜欢太子殿下这样有权有势又俊俏的人。”语带戏谑,满是无所谓。
宋珒疏掐住女子苍白的脸颊,修长指节在这脆弱的皮囊上摁出两道红痕,赵簌晚巨烈地咳嗽起来。
“我不过随便一说,殿下总不会真相信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