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知道他说这话纯属自己和自己较劲，他也不是那种喜欢依靠家族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那样激烈地反抗，拒绝学习家传的儒学，而对杂书那么感兴趣了。

果然，他下一句就印证了玉环的想法：“不过，我才没有后悔逃家，我就是我，不是范阳卢氏，不是卢植后人，不是宰相卢怀慎之孙，是自由自在的卢栀，是梨园乐师卢栀，是杨玉环的卢栀！”

他的心思很简单，很纯粹，自由固然可贵，却不敌玉环万分之一，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到她手上，让她掌控自己，却也坚信那样爱他的玉环不会彻底剥夺他的自我。

因为那样，他就不是她所爱的那个他了。

“我也是你的，阿栀，我同样是你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更不可能和李琩，还有皇室扯上关系。虽然我还没有办法完全抛下我的家族，可对我而言你们一样重要，也不存在必须择一的问题。”

没有人有资格让她把她最重要的家人和爱人放在一起选择，连李隆基那个老不死的都没有做过这种恶心的事。

哦，她忘了，老不死的当然不用做，因为做这件事的是他的新太子，李亨。

那个杀了她全家的未来皇帝李亨！

她如果再让他毫不费力地坐上皇帝的位置，岂不是让上一世的家人死不瞑目。

康苏儿的提议当然不能全信，对方选中了李亨，不论是知道未来的可能性，还是真就看好李亨这个人，她都要插上一脚。

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养在自己身边，而且怎么说都是李隆基养虎为患。

这个合作她当然要继续，否则敌人就会彻底蛰伏，到时候冷不丁给她来一口，真是没地方哭去。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冒险我就陪你一起去，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才好。”卢栀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声音很近，隆隆地就在耳边，又仿佛很远，远到从另一个时空传来，不太真切。

就好像回到了他们的初见。

那日午后，在洛水边，她为了命运而选择轻生，却因为意外连累了在那里钓鱼的卢栀。

等把人捞上来以后，他就认定了她是他的九天玄女，是救命恩人，还说如果她要死，那他也立马跳下去。

她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知道对方的态度有多认真，而她就像当初不忍他与自己同赴死一样，现在也不忍他因为自己被株连。

“说什么死不死的，不知道避谶吗？”玉环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她记得她是这样说的，该死的可不是我们。

该死的，另有其人。

李隆基，李亨，安禄山，史思明……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她也要他们尝一尝剜肉剔骨之痛。

可惜现在她还不够强大，时机也不好，但她足够有耐心，既然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而如果不是她还心存善念，不忍黎民百姓遭受战争之苦，也不愿她热爱的大唐被外族铁蹄践踏，那付之一炬又何妨，让全世界给前世的自己陪葬又如何！

祸国殃民，不论什么时候的她都够不到这样大的帽子。

一顶巨大的、沉重的，压得她透不过气的帽子啊！

她曾在两种极端间游走徘徊，鼓足勇气去赴死一回，没有机会再而衰，而那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也陌生得如隔世，如果不是卢栀，她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是早就被洛水里的鱼儿吃得只剩骸骨，还是再一次任命嫁给寿王，重复前世的命运，又或者逃得远远的，有家不能回，与亲人们天各一方。

有他真好，真好。

“有你在，真好。”玉环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越收越紧，指骨发白，眼角也落下一滴泪，渐隐在乌发间。

“玉环，我也是这么想的，”卢栀笑得灿烂无比，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有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要好。”

玉环被他逗得一乐，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能莫名其妙就被他逗笑，仿佛生来就应该如此的那种理所应当，让她也生出了既甜蜜又想打趣使坏的心思，便转身对上他明亮无比的眼眸，问道：“怎么好法？”

卢栀看着她眼角的水痕，又迅速移开目光，他知道她不想提，便只说：“因为你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呀！”

“那行止和逍遥不理解你吗？”

“玉环！能不能不要在抱着我的时候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就算是行止兄也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玉环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却听见：“那不一样，你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