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玉环都只在梨园认真排舞，没有去关注那位视祲博士的事。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梅涉啜只是在工作时堪破了天机遭到反噬，与仙居殿还有太子殿下毫无瓜葛，贸然询问只会打草惊蛇。

谁也不知道这个梅涉啜后面还有没有人，或者就连吐血也只是一个幌子，咒禁科的李太医也只去了一次，后面的事情就被别的传闻给盖了过去。

不过很凑巧的是，在某天结束练习的时候，月娘又一次提到了那位梅博士。

“玉环玉环，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咒禁科的王太医长得很俊嘛！上次我又看到他了，不过最近咒禁科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总有人跑进跑出，我也是去教坊送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月娘神神秘秘的，眨巴着眼睛看向玉环的模样莫名和卢栀还有点相似。

玉环努力把这一联想剔除脑后，压下心底的好奇心，看似不在意，实则身侧的手都不自觉攥起来，视线都不再飘忽了。

“前几天我和栀弟从仙居殿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内侍官，他说是太史局的梅博士身体不好，所以去找了咒禁科的人，估计就是这件事吧，不过后来我就没关注了。”

“梅博士，梅涉啜吗？他好像是突厥人，听说他全族只剩了他一人，还是因为在太史局才逃过一劫，不然估计也活不到现在。”月娘抓抓脸，好不容易才从记忆深处挖到这条消息。

玉环咬着嘴唇，她本来只是有一点猜测，但听到“突厥”，便想到陈舟所言的西域巫术，再加上这人全家都没了，嫌疑加倍！

有什么比孤身一人更好操控的吗？

然而当玉环出宫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卢栀和留守的逍遥客，都遭到了反驳。

“玉妹妹，一匹孤狼是很难驯服的，很多死士之所以效忠，多半是家人被捏在主人手上，不过梅涉啜能逃过一劫，他家未必没有别人也是走运。”逍遥客说得在理，玉环也忍不住信服。

“还是要你和二郎去查一查比较好吧，我和李教习打听过，但他对这些不太关心，知道的甚至都没有月娘多。”玉环忍不住扶额，连日常和外族人以及朝臣皇子打交道的李龟年都一问三不知，她差点以为对方不是又一坊的人了。

“李龟年不是不知道，只是在宫里不太方便讲，他后来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出来这么一趟。”逍遥客摊手，神色郁闷，显然让人把自己所在的组织当成吃干饭的废物，连带着他自己脸上也无光。

其实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近年来内乱不断的后突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谋杀和政变，还是以失败告终，那位可汗不仅没死，还把谋事者全族都杀光了。

而主谋就是这位梅博士的叔父梅录啜。

逍遥客不在意地挥挥手，直接无情打断了玉环脑内活跃的思绪和怪异的联想，还被她很不满地瞪视一眼。

先前还和逍遥客穿一条裤子的卢栀，很快就反叛到玉环这边。

“之前我觉得这人就算被利用，也得是有亲人朋友被挟持，可既然涉及到国仇家恨，那以目前的形势看，梅涉啜一人也就够了，”卢栀挡住二人互相不善的眼神，认真道，“也许很多人的行为确实需要进行利益上的考量，但是被人利用仇恨蒙蔽双眼的不是更多吗？”

这话本意是在帮玉环说话，却让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至少在卢栀和逍遥客认识玉环的近一年时间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玉环只觉得卢栀这话好似有千斤重，又像无情的利刃和箭矢，劈开她，穿透她，把她心底最阴暗的东西曝露在阳光下。

梅涉啜有可能是为复仇，遭人利用去搅乱大唐，不仅害了太子还能嫁祸给武惠妃。甚至他们家族和大唐没有直接的仇怨，仅仅出于突厥内部的动乱。但只要突厥有一日没有归顺大唐，双方都是潜在的敌对关系，战争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在梅涉啜心里，让大唐的储君被自己所害，或者掌控，能借此扬名立万，又至少能恢复家族昔日荣光，把仇人踩在脚下。

反正都涉及国仇家恨，他要怎么做都不奇怪。

而玉环呢？

她的行为又能比梅涉啜好到哪里去，甚至于她只是私人恩怨，就已经被复仇二字搅和得寝食难安，即使没有被人利用，也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目。

但每次她怀疑自己的时候，都会找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至少就李隆基老年时期的一些做法，哪怕是完全不懂朝政国事的她，都会觉得很荒谬。

而等到这荒谬被加上一句“美色误国”的时候，那简直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这是荒谬中的荒谬！

她也想放下，也尝试过离开，可就像陈舟所言，她的命运终究还是与大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这次走了，未来也有可能因为种种缘由回来。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慢慢谋划，成不成是一回事，至少不能让自己再背上骂名痛苦一辈子。

何况没有她杨玉环成为贵妃，也未必没有另一个王玉环、李玉环，只要李隆基没有变，只要他未来还是那个模样，大唐依旧会重蹈覆辙。

可她的确借着这样宏大的理由去完成自己的私欲，甚至把与此毫不相关的卢栀、陈舟、逍遥客，甚至又一坊都牵扯了进来。

还是一份今生今世都无法开口言说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