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仙居殿的,恍惚间又循着声音走到了梨园那边。
是玉环在弹琵琶。
“见过寿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玉环将手指搭在弦上,并没有起身,眼神也很快从李琩身上收回,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答案。
李琩清清嗓子,有些难言的窘迫,一时间不知道该和玉环说些什么,他刚才想事情太过投入,不过对音律的敏感和喜爱,才不知不觉来到她身边。
“多谢你给阿母的药,我打算乔装去仙实楼的,没想到被你的琵琶声吸引了,这首曲子还是咱们初见时你弹奏的,几个月过去,更娴熟悦耳了。”李琩不仅没怪罪她的无礼,还对她拱拱手,这才在一边坐下。
“想喝什么茶?”玉环到底还是起了身,梨园没什么服侍的人,她病好了就更没道理指使别人。
倒是李琩被她这过分自然的态度弄得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被玉环盯着才说“都可以”。
玉环点点头,便按照上辈子的习惯给李琩煎茶,没加多余的调味品,只捻了两搓盐,又滤了三遍才端过去。
他越看越呆,虽然玉环的手法和他自己处理时不相同,但品尝下来味道完全一致,最贴合他的喜好。
“这是惠山泉水。”他立刻品了出来。
玉环是毫不意外,李琩对于这种风雅的事情格外用心,以前在王府带着她把每一种水和茶叶都研究遍了,也让玉环下意识就照着以前的方子煎茶。
并非刻意去逢迎对方的口味,而是在那五年快乐的王府生活中,她自己也爱上了这种口感,就像寿王跟着她也喜欢上烹制花蜜花糕一样。本就口味相近的两人,在吃食上的讲究和喜好趋于一致。
“我这里能分到惠山泉水已经很不错了,全赖李教习的帮衬,”玉环自己也取了一盏喝,见李琩看自己,忙不迭又找补了一句,“只可惜不是南零水。”
“无妨,这就很好,我不觉得惠山水输给南零水。”
玉环默然,垂头抱起了琵琶,她确实对李琩没有情意了,可是相识多年,怎么样都能算是熟人吧。
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尤其是在临死前那最后一眼。
其实,她自己也更爱惠山泉水,倒是李隆基偏爱南零水,所以有好茶者给天下水评级的时候,才把南零水放在了第一位。
“想听什么曲子,要不我把敦煌四十八部之七琵琶的部分弹给你听吧,只是我练的没有卢栀他们多。”玉环随手调试弦,确认无误后才看向李琩。
“这是梨园新编排的吗?之前李龟年说卡了很久,如今竟然已经成了。”李琩一听便乐了,瞬间把什么韦青儿、仙实楼、惠山泉都抛到脑后,眼巴巴地看着玉环,只能她演习。
眼看着对方不再蹙眉,玉环在心里松了口气,她觉得还是无忧无虑的李琩最可爱。而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武惠妃刚刚和他说了什么,否则不至于这样。
她不由得也有点埋怨起武惠妃来,就算她们要统一阵线,为了后位和皇位,可也不能操之过急,现在给李琩那么大冲击,万一给人吓跑了,不就得不偿失。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尤其是有李隆基这么一位能杀亲儿子的阿耶在,要是给看出了端倪,那损失可就太大了,说不定要连累更多人丧命。
所以,还是让李琩先当一只白兔子比较好,麻痹一下李隆基多疑的心。
“实在是妙啊,我还记得其他几支的旋律,配上相宜得很,不过你刚才第三节的时候是不是弹错了一个音?”李琩等玉环全部演奏完毕才出声,他本想好好夸赞玉环的琴技,可毕竟确实有一处错了,如果再夸就显得太假了,而不指出来更不应该,不仅他自己会憋得难受,也对玉环不够尊重。
玉环想着那一段,手里又重新试了两次,李琩盯着她上下翻飞的手指,格外用心,等第二次完全正确的时候才再笑了出来。
“稍微偏了一点点,还连着别的音一起,你听得很仔细,应该是我记错了谱子。”玉环很喜欢眼下这场景,又一次和记忆中重合,即使不可能再做夫妻,如果能成为好友至交,对她而言也是心灵上的一种弥补与慰藉。
谁不想要一个钟子期呢!
她的语气欢快道:“等下次让卢栀和逍遥客来,一个擂羯鼓,一个弹琵琶,再把这部分重新给你演示一遍。”
“那你呢?”李琩没有把“我想听你弹”说出来,但脸上写的就是这个意思,他确实不怎么会掩藏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碰到音乐的时候,简直不像一个皇室中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不会让你失望的,而且你还是第一个能看到完整版的人。”玉环想到上次自己跳舞被李隆基撞见就很不快,就算要跳,也不想第一个跳给李三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