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张了张口,似乎还没有恢复好,声音有些嘶哑,可那双乌黑的瞳仁中盛满了喜悦与激动。
“是……九天、玄女……”
这话让玉环愣住,下意识看向自己不整的衣衫,摸了摸因为注了水而格外沉重的发髻。
“你认错了,我不是九天玄女。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小郎君又皱起那乌黑的剑眉,圆眼中满是不信,轻咳了几声说:“不可能,你若不是九天玄女,或者被玄女附身,又怎么会把我从水中救起来,瞧你不像擅长相扑、蹴鞠的。”
到底是年轻人,气息虽然还不太稳,可声音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玉环本以为他淹坏了脑子,听了后半句倒也没说什么,实在是眼下也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称呼的问题,而是关切了几句:“瞧你这孩子年岁不大,怎么只一个人来这里钓鱼,你的鱼竿我没能帮你一起带上来,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去洛阳城里找……”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郎君打断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你明明看起来与我一般大,凭什么这么叫我。”他怕是只听到头一句,后面的全然没有注意。
玉环哑然,她快忘了自己已经重活一世,不是从前的年纪,只是刚才为了他而短暂忘却上一世死亡之苦,如今记忆却如海水倒灌,塞满她隐隐作痛的头颅。
她终究还是要去死的,能在死前把这最后一个被自己连累的人救回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玉环又看了他两眼,就准备起身,哪想腿坐了好一会儿根本使不上力气,才起了半身就一个踉跄,眼看要往前跌倒,还是这小郎君眼疾手快,抬手以手背抵住她的肩膀,这才让她稳住身体。
“还说我,你该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刚才太急没时间问,好好的,为什么要投河呢?”他起身扶着玉环坐下,自己半侧着身子,不去看她狼狈的模样。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真是好好的,谁愿意去寻死呢?”玉环反问,嘴角挂着自嘲的笑。
小郎君不知道该说什么,懊恼着自己说话不过大脑,可从前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蠢笨过,咬着嘴唇小声道歉:“对不起,玄女,请你原谅我刚才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满口胡话,好没有好好谢谢你救下了我。”
边说,这小子边跪下冲玉环磕头,结结实实“砰砰砰”三声,快得让玉环来不及反应。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别说你落水本来就是被我连累,就算不是,总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再说一遍,我不是九天玄女,不敢冒犯神明。”玉环在宫里见多了溜须拍马之人,从前与李隆基闹别扭也被人落井下石过,倒是很少见这么实在又缺心眼儿的男子。
哪想她这话不仅没让小郎君不快,还笑意盈盈地问:“那我该怎么称呼娘子?哦对,我得先自报家门,在下姓卢,行五,叫我五郎就行。”
玉环几乎是下意识接话道:“杨玉……我行九。”
她不是很想再用原来的名字,还好收得快,反正都打算赴死了,更没必要让对方知道,更不想传回叔父家。
卢五本想问是哪个“玉”,正要说出口,又想起这样做不妥,便笑称“九娘”,这才起身,顺便将对方也扶起来。
玉环冲他点头致意:“卢五郎,今日是我牵连了你,让你平白受罪,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也可以放心。那根鱼竿只怕是找不回来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城内丰都市最东边的渔具铺子 ,那店家与我家有旧,只是千万别说见过我,也别提起我的名字。九娘在此谢过,告辞。”
“你要去哪儿?那鱼竿不值什么,丢了就丢了,你别放在心上。本来就是我自己没坐稳,太靠着岸边,不怨你,况且你也救了我,最多算是扯平,”卢五见她转身就离开,连忙上前两步,跟在她身后念叨,“你衣裳都因为救我破了,湿漉漉的会生病的,不如……”
“请卢五郎不要跟着了,再失足落了水,就没人来救你了。”玉环有些烦躁,难得地加重了语气,说话也不好听,可并没有吓退卢五。
这小郎君倒是倔脾气,听了话后也顾不得许多,拦在玉环身前,皱眉道:“你这是又要去寻死吗?方才我言语唐突,可是你这样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呢?”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玉环拨开他的胳膊,并不想搭理。
卢五急急跟上去,见玉环脚步不仅没慢,反而还要加快,一下失了分寸,猛地跪下,一把抱住她下半截小腿,却被她的步伐带着趴倒在地上,蹭了一脸的泥。
“别,万事都能想办法,你别一个人钻牛角尖,多个人想总能成的,再不济、再不济我就去请我家亲戚帮忙!你是为了家,为了钱,为了权,还是……为了情?”
其实卢五也并不能真的在这些方面帮上忙,但他实在是不忍心这个心地善良又美过神女的娘子就这么香消玉殒。
尤其还是溺水那样痛苦的死法!
要知道他刚才那遭就已经难受得要命了。
“有什么你我好好说,我不告诉别人,就像你说的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他睁大一双圆溜溜、黑乎乎的眼睛,难过得要哭出来一样。
玉环垂下头看着卢五,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午后,那个跪着求她别走的青年王爷。
也是这样惨兮兮,脸弄得和花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