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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十四 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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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璟的目光落在孟良脸上,似有探问,道:“可是高处无水源,若贼寇来犯,持久围困,何处取水?”

孟良听罢,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汗出浃背,遂沉心静气,参研许久方道:“那便建在上游从谷水引来的两条水侧。譬如这一处,地势较高,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人为加高些。背山面水,此水既可引入城中供水,还可做护城河。”

邵璟点头赞许,道:“这几日你便带几个人去踏看,选定筑城方位。此外要画出城池的尺寸、形制,设定驻军几何,如何安置,如何防戍,并仓储值宿等所有事宜。遇到不懂的,便去问石先生。”

孟良一听将如此要事交由他来做,当即拜谢。然他到底是个细心稳重的,又回道:“当日贼寇用心险恶,射进城中的箭上有些是淬了毒的,有十余名士卒中了毒箭,无药可解,如今性命堪忧。石先生已经苦苦寻找解毒之法,奈何尚未得法。郭娘子……”

孟良看了看邵璟,话便说不出来。

邵璟便知郭霁亦是被毒箭所伤,不禁黯然,许久方道:“派人回姑臧城多请些官医来。若沿途民间有良医,也一一寻访来。”

孟良也暗自担忧,道:“姑臧城离此处尚远,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邵璟却将目光落在地图上,似乎没听见似的,只摆了摆手,命孟良出去。

孟良着急,出了门便立即派人回姑臧城寻医。

孟良去后,被烧灼一空的屋舍显得更加空荡,门外的风越过没了阻挡的门框,轻飘飘荡入,乍暖还寒,说不出的寂寥。

邵璟独自翻阅案上文书,又看了适才翻开的地图,找出一个空白简牍来,勾画记录着一些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文辞和符号。这样一消磨,便到了飧食。

晚风吹拂,便是日落极晚的河西孤城中,也难掩日暮时的苍凉。进食的号角吹响,声彻一城。有人吹起了羌笛,呜呜咽咽,不知是思乡还是念人。

邵璟本无心进食,只略动了动,却见今日的飧食特意加了烤马肉——此战虽未用战马,却有数匹战马为箭矢所中。将士们拼死守城,理该犒劳。可是邵璟见了这马肉,却更加没了食欲,当即命人撤去散与亲近守卫。

他只带了两个戍卫,便四处巡视。只见激战后的城中一片破败,房屋烧毁,风沙飞扬。众兵士就在临时搭建的帐外默默进食,见了邵璟,各自上前行礼。时不时传来的哀嚎宣示着又有伤重的士兵告别人世。仅有的几棵胡杨在暮光之下摇曳,似解人情。

邵璟辞别将士,不知不觉却到了朱大的帐前。那朱大虽受了伤,精神却依旧矍铄。躺在一个临时拼凑的木板床上,由他兄弟朱六伺候着,一连吞了两碗马肉。

“慢点,别噎着。我说兄长就是嘴馋,好歹给我留点呀。”朱六见马肉见了底,心疼坏了。

“你小子怎么这样小气,吃你碗肉怎么了。你不看看为兄这一身的伤,就想着马肉了。”

见兄长来教训,朱六颇不服气,道:“兄长受伤,恰恰是兄长没能耐。我受都督命去烧山,城外敌寇上百人去追我们几个。奈何我早有先见之明,将马尾绑上树枝,去追的人吃了一脸沙子,怀疑我们人多,又怕黑夜里中了埋伏,被我蒙了过去。那么多人我都没受伤,这就是有本事。”

朱大见了他兄弟那副夸耀的嘴脸,当即向他脑门上猛敲几个暴栗,道:“你如今才蹦跶了几天,就敢质疑起我来了。我横行乡里时,你还吃奶呢!待我起来,不打掉你门牙我就不算你兄长。”

朱六吃痛,赶忙地跳开几步,笑嘻嘻谢了罪,又看着他兄长将马肉吃尽,道:“你说我们都督也奇了,怎么当此酣战之时,还想着一个女子?你说那女子到底和他什么关系?果真是什么故人之妹?”

朱大吃完了马肉,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道:“你小子少打听事!”

“我可听说当初那女子曾被贼人所劫,差点被丢到黑水去。我们都督亲自带人将那盗匪杀了个干干净净。听说那女子已经吓得晕死过去,都督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抱上马,二人同乘一骑回来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肌肤授受,嘿嘿……”

朱六见朱大高兴,便又凑上来说起闲话。

朱大却瞥了一眼朱六,道:“你以为都督像你一样?你别看他杀伐决断,英武雄略,实则是个君子。你我从小不读书,却也听人讲古说今,知道这样的人最是可敬畏。而且你也小瞧了郭娘子。你是没见,昨天夜里,她起初吓得那样,我也只道是个寻常小女子,为了都督嘱托才不得不救。可没想到她如此意气,本可以独自逃生的,却仍回来与我们共生死,同进退。如果不是她纵马放火击敌,我只怕也早死了。你能想到吗,一个从雍都来的娇养女子,马骑得不比骁勇善战的男人差,放起火来烧杀贼人也是出手果断,真是少有的女中豪杰。就凭她这份意气、这份本事,我朱大去救她,哪怕丢命也值了。别说她和都督清清白白,就是不清白,难道有损于她什么了?你以常人之心揣测那等人物,真是上不得台面。”

朱六听罢,愧悔不已,连连向他兄长谢罪。

邵璟听见他们的背人之言,便故意退了几步,又特命亲卫故意地喊道:“百人长可好些了,都督来看你了。”

朱氏兄弟心中一惊,也不知外面人是否听到了此前说话,二人对视一眼,那朱六便慌忙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将邵璟引入帐中。

朱大伤重,犹且要挣扎着起身行礼,邵璟亲自上前按住了他,并问了伤势,慰问一番。

此后二人才算话入正题,邵璟便就如何处置城内放火的内应一事征询朱大。朱大不敢参与决断,遂将当夜情况报知邵璟。

邵璟听罢,并不迟疑,道:“既如此,英雄重诺。你答应他们的事,我都许了。”

朱大一听,急了,便道:“我当时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攻心而使的诈。这样大事,我怎敢擅自决定,一切还要凭都督裁决。即便失言,也是我一人所为,与都督无关。他们黄泉路上要怪罪,也只怪罪我朱大一人而已。”

邵璟温言笑道:“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兵不厌诈,却不可无故失信。何况这几个人英勇无畏,若善加抚慰,则会为我所用。等你好了,编在你名下,你要好好管束他们,将来才可大用。”

朱大听了,感喟不已,从此更是死心塌地追随邵璟。

邵璟忽又想起一事,问道:“昨夜你折了一个本乡兄弟?”

朱大见邵璟有问,便道:“我等本以打劫为生,生死是常有的事。如今死于军旅,胜过死于郊野。都督万勿为念。”

邵璟略一沉思,道:“此间事一了,你便奉其尸骨还乡安葬。人死不能复生,便分与他父母妻儿田亩若干,令加军爵一级,便由其子承继吧。”

朱大听罢,感激不尽,又要替同乡行礼叩谢,奈何起身不得。朱六见此,便替兄长叩拜,直到邵璟亲自扶起方罢。

邵璟将要辞去,忽又回头道:“你如此勇悍,此后便以‘贲’为名吧。若虎賁兽,言士其猛也,如此方不辱没了你。”

朱大听罢,感激涕零,就在板上叩头,谢了主帅赐名之德。

邵璟方欲行,却听朱大又道:“郭娘子为毒箭所伤,都是我的过失。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也再难立于世上。郭娘子果敢无畏,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都督定要医好她呀。”

邵璟驻足,许久撂下了一句话,道:“你放心,我定会医好她。”

见到郭霁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的脸色却在灯下显得格外苍白。

“阿兄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郭霁没有起身的力气,就在枕上喘吁吁道。其言哀戚,一改往日的从容矜持。

邵璟不知如何作答,悄无声息地在床前伫立半日,才笑道:“我去督促他们调制医好你的药了。”

郭霁露出一个苦笑,显然知道邵璟说的不是实话,攒了半日的力气,才道:“阿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邵璟照旧笑着:“你的箭伤只在肩胛,离要害远着呢。只是失了点血,如今没有力气罢了。等石玄配好了调养气血的药,定然康健如初。”

郭霁听了,却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如梦初醒似的,又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凄苦,道:“阿兄,我若是死了,此生欠阿兄的,便再也还不清了。”

邵璟忍了心痛,应道:“你不会死。”

郭霁却瞧着床幔,一动不动,许久又道:“阿兄若回雍都,就告诉梁武,我在凉州过得逍遥似神仙,我去了弱水畔、居延海,去了渥洼池看天马,日日纵马驰骋,好不快活。让他……让他……不要再惦念我。”

“阿兕!你!”

邵璟喷薄欲出的话语,因为郭霁眼睑处的泪光戛然而止。

“砰”地一声,他挥开了屋门。

破旧的木门犹在吱呀翕动,他已经大跨步出门,在距离门板数十步处,大声喝命:“请石先生!速去!”

门板犹在忽闪着不肯停歇,可邵璟已经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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