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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十 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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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采听了,大约是灰了心,一路沉默。可及至见了孟良,却一丝也不曾显露出来,一面行礼,一面却借着为参军府姬妾婢仆缝制衣物的事情,献上替孟良精心裁制的深衣。

“此乃鄙物,不足以奉参军阁下贵体。妾虽拙陋,用心诚挚,望参军笑纳!”

虽然田采以裁制衣物为生,但以奉送之名赠予陌生男子衣裳,在孟良看来,总是不妥的。可田采既将话说到这份上,又双手亲奉于前,孟良不好推脱,只好命身边人将衣物接了,随口道谢而已。

田采其人与郭霁不同,虽见孟良见此仪礼并无格外欢愉,但只要收了便觉达成意图,顿时满怀希冀,并不气馁。

孟良并不急着赏景,却道:“今日请两位娘子来,偏逢这万物凋零之际,菜蔬不生,瓜果不长,并无佳味相奉。唯有去岁春上挖了一方水塘,养了几尾鱼。今晨便派人去凿开冰面,捞了两三条。趁着鲜活,身被寒冽之气,肉质紧实软弹,便乞为娘子效劳。”

孟良削肉如纸的刀工,郭霁是见过的,却没见他切鱼。听了这话,也无心赏梅,说什么也要瞧瞧孟良的烹饪技艺。

孟良却是不怕人看,当即挽挽衣袖,负手观察冷水中悠游的几条黑鱼,片刻之后,倏然向水中伸手,郭霁等人尚未看清动作,他已悄无声息地将那黑鱼握在了手中。那鱼受了惊自然要扑腾,可孟良握鱼的手法极其高明,不知拿捏了什么关键部位,那鱼竟只能摇摆鱼尾,而别处无法动弹。

孟良甚是满意,眯起眼睛看了两眼,手起刀落,将鱼重重摔在俎上的同时,已然抄刀在手,向鱼头上猛拍一下,那鱼便一动不动地躺在俎上,再没了一丝挣扎。

随后他一手拿鱼,一手出刀,騞然几声,连同内脏并魚麟已被收拾了个干干净净。那鱼虽全然没了气息,袅袅寒气却依旧氤氲整个鱼身,宛如适才游于冷水中时,鲜活如生。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仿佛一眨眼间一条游鱼便即成为盘中餐,而孟良却气定神闲,未有丝毫分心,沉醉其中,游刃有余。就连素色的衣袍也只不过溅上了几点似有若无的水渍而已。

就连洗鱼,孟良也未假手于人,只命人将事先在外面冰过的冷水取来,亲自清洗了数遍,直到盆中的水清冽不见一丝尘埃。

待将那洗净无尘的鱼置于俎上,他先是瞧着那鱼,并不动手。而一旦动手则快如急雨,迅如疾风,只见手腕挥动间,鱼与骨分离,肉中刺剔除,旋即便切作薄片如丝如缟,均匀地码在白瓷盘中。瓷白鱼青,如山黛水碧。而其动如影,目光不足以捕捉痕迹;其声如弦,双耳不足以闻其嘈切之声。如乐之有律,如舞之有节,观者尚沉浸如醉,而菜肴已成。其人傲然而立,志得意满,颇有风流倜傥之姿。

郭霁自然满心赞叹,而田采初次得观,更加叹为观止。

“此前虽承诺要为郭娘子做鱼脍,然残冬犹寒,不宜生食。染炉已备,热涮暖烫,以驱寒意。饭时尚早,请两位且一游梅园。待仆从备碳,汤底既成,再请两位娘子入席。

其时飞雪如萤,照见天地一片澄明,犹如琉璃世界。而梅花怒放最后的风姿,更增物色。孟良是个周全人,虽与郭霁熟悉而谑笑如常,却也不冷了田采。三人踏雪赏梅,亦颇有趣。

不久婢女前来请示开席,孟良亲自导引,将二人引入厅上入座。

每人案上染炉中的汤底早已滚沸,鱼片、羊肉、猪肉及各色泡好的干菜早已备好。其余温酒、干果子也都流水般送上来。

先是一番劝酒祝寿,随即命席食用染炉。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肉片一经滚烫的肉汤,便翻卷蜷曲,犹如落叶,又如春桑,瞬间便熟了。蘸上香浓独特的酱料,一入口,便令人通体舒泰。

“鱼肉生长冰下,又经冷水冲洗,格外柔韧软弹,果然参军深谙饮食之道。这也罢了,只是哪里弄来的酱料,竟如此妙绝?此前从未见过。无论鱼还是肉,甚至寻常干菜,只要一蘸此酱,再无腥膻、泥土之气,倒是鲜香怒增了几倍。”

见郭霁为此折服,孟良十分得意,笑道:“此乃我亲手所制,你当然见不到。”

郭霁便与田采相视而笑,又转向孟良,道:“孟参军真乃人间至庖,一出手就令别的饮食顿失滋味。不知这酱料用何法所成?”

“此乃独家秘制,岂能轻易传人。”孟良见郭霁略有失望之色,便摇头笑道:“若是娘子肯为我修补几卷残破简牍,我便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郭霁听罢,也颇谙其趣,便又将饱蘸酱汁的鱼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反复掂量,仿佛果真在思考是否要答应孟良的交换条件似的。而待口中食物咽尽,她便向孟良狡黠一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道:“既如此,一言为定!”

孟良见她知趣,颇为欢喜,当即将酱料之法告知:“其中韭薤豆豉等物与寻常酱料无甚差别,唯有其中的椒味乃取秋日成熟时的鲜椒,去其梗蒂,取其颗粒,拣选鲜明饱满的,去除干瘪无味的,用杵臼捣烂,以纱布沥其汁液,再以黄酒按照一定比例配好。随后滚水烫瓮,然后装入封口,埋于土中,一月之后滋味既成,随用随取。”

郭霁等人听了,不禁叹服。

田采见郭霁与孟良侃侃谈笑,亦不甘冷落,因揣度着孟良乃是个看重政声之人,便借机向他敬酒道:“妾闻孟参军执法刚正,不顾朝廷使者面子,亲自命人捕系两位使者悍奴。如此不畏豪权,匡正国法,姑臧城中人人称赞。如今世道,无不趋利避害。而如参军这等不为权贵而废法、不因利害而改节的君子,世所罕见。”

关于拘系教训使者豪奴之事,整个姑臧城早已传开了,孟良闻之却不过一笑,随意道声“谬赞”,便又岔开话题道:“多亏田娘子指路,我才可为刺史访得大贤之人。今岁若得丰穰,亦是田娘子之功。此乃凉州百姓之福。此酒,当我拜谢田娘子才是。”

说罢先向田采擎杯致意,然后尽饮杯酒。

田采见孟良饮了,方一饮而尽,又道:“奴婢当初并不知那人是个贤士,不过是误打乱撞罢了。我哪里知道原来此人竟关乎凉州粮食丰饶。想必是上天降此人物,而参军有识人之能。”

孟良却道:“娘子谬赞,若论德能,十个孟良也不敢比一个石元若!”

田采自然不信,道:“孟参军自来凉州,百废兴旺,自是第一等人物。”

郭霁亦道:“我听说这位石先生精通水务,自他来了,此前水务之困,尽皆解了,可是真的?”

孟良一说起这些,顿时来了精神,叹道:“岂止精通水务?天象地理、山川险固,无一不通。历法农事、物尽材用,未有不晓。真乃奇人异士。从前承蒙父亲教训,言及世有天赞之才,有地生之才,有人杰之才。其中唯有天赞之才乃集天地精华的不世出之股肱巨擘,最为可贵。石元若即此也。”

郭霁倒不想当日那个雁台高谈的落魄书生竟有如此之能,而田采见孟良极力称赞,便忙又举杯敬酒道:“世有千里马,亦有九方皋,方是人才之幸。今日当贺天降英才!”

田采不敢先饮,便举杯齐眉,躬身劝酒。郭霁却见孟良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皱起,又不动声色地平复舒展,终究还是笑吟吟地受了田采的敬酒。见此,郭霁也陪了一杯,心中却知道,田采想要自荐于孟良的意图,只怕要落空了。

她心中虽为田采惋惜,却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撮合二人。正沉吟间,忽一名随从从外面躬身快步趋行,向孟良禀告刺史已回城了,听闻参军在梅园亲为郭娘子烹饪,便即枉驾而来,如今已经到了园外了。

孟良等听了,大为欣幸,当即起身整衣正冠,逆着这难得的春雪,迎出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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