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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十七 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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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却见郭象正坐在桌案后慢慢翻阅一卷简牍,并无急切的样子。她心里才从容了些,便敛衣躬身上前行礼。

郭象先是抬头看着她半日无言,忽又微微一笑,招手叫她到身边来。

见父亲慈爱,她放了心,就挨在父亲跽坐。

郭家的父母与子女,并不似别家那样内外森严。她虽已及笄,与父亲兄弟之间仍亲近似儿时。

郭象自从辽东归来,连连遇到朝中家中大事小情,虽八九个月间也并无闲暇与女儿单独相处。如今见了她,想起数年来父女相别,未能亲自教养她,甚至及笄礼都未曾亲见,心中又是愧,又是怜。

郭象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上下打量道:“我的阿兕长成如此,真令为父心慰。你和小九自小失母,身为父亲,我连年外任,儿女身上竟不得尽心尽力,实乃遗憾。”

郭霁不禁动容道:“父亲何须如此,我与兄弟姊妹自小衣食无忧、尽享富贵,这都是父兄祖辈不辞辛劳、舍身殒命换得。女儿无功无禄,享此富贵,内心常不自安,父亲这样说,令我怀愧。”

郭象听了,饶是一向深沉稳重也不由心头涌上一阵酸楚,沉默良久,方道:“阿兕能作此想,为父便再无忧虑。”

郭霁听出父亲话语间别有含义,不禁抬头瞧向父亲,却不意竟见已两鬓生了华发的父亲敛了笑容,满脸深思忧虑。

“如今我郭家亦不知何去何从,将你许给马氏也是无可奈何。你将来自然知道父亲的苦心。”

“父亲……”郭霁红了眼圈,半日落下泪来,道:“我不愿远嫁,愿留父亲身边,得尽子女孝道。”

郭象默默看着她,伸手为她擦了眼泪,叹道:“何止你不愿愿远嫁?为人父者又怎舍得儿女远离?何况自你母亲谢世后,我也无心再娶,啷当一人,蹉跎至今,并无别的子嗣。如今我膝下只有你和小九,实在是凄凉得很。可是……阿兕,为父母者,为子女计之深远。你如今还年少无知,不知京城局势波谲云诡、瞬息万变,父亲是为你将来打算。”

“我虽无知,怎么会不知道呢?”郭霁道:“可是就算我嫁得远远的,若果真有什么事,马氏又岂能保我?”

郭象耐心地解释道:“世事难料,权势之辈未必靠得住。马氏重信义,你既嫁于他家,又远离京城重地,或许可以不被波及。”

“父亲……”

“罢了。”郭象有些疲惫地向她摆摆手,道:“你的心事我也有所耳闻,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也不要作无益之痴想。”

郭霁恍闻惊雷,猛一抬头正与父亲的目光狭路相逢。她心里一虚,慌忙低了头默默不语。

“梁家与我郭家裂痕已生,再也无可弥补。那小子诡计多端,弄得谣言纷起,但你也不必担心,清者自清。只是以后……你不要与梁家那小子往来。”

郭霁听父亲之言,似乎是在怀疑流言是梁武传出,不禁大为震惊,忙道:“父亲明鉴,定然不是他。我和他……”

郭象敛了慈容,语气顿时严厉起来,道:“你小女儿家懂什么?那小子打得如意算盘,以为这样就能令郭、梁两家就范,实在拙劣。你们年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如今梁家危机已过,天子为弥补梁氏,有意与之成儿女婚姻。梁氏嫡子中适龄的唯有梁武——天子看中的人,你还想什么?那小子自然也听说了,为了堵住天家婚事,就想出这种法子来,全然不顾你的名节,真是自作聪明!”

郭霁虽不全信,但听父亲说得有理有据,且又少有的疾言厉色,便不敢再回言。只是想起梁武来,心中又是一片烦乱零落、苦涩翻涌。

郭象心知郭霁虽有不守闺阁处,却也皆因自己失于教诲,不忍心责怪,便又好言抚慰告诫。

父女之间难得尽情闲话,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满天霞光渐渐暗淡,西天一片墨色。晚风煽动门扉,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夏日的蝉鸣息了,天地苍茫无声,就连暑热也消散了许多。

一片寂静中,忽一声门响,打断了郭象对女儿的谆谆教诲与温言安抚。随即闯进一个人来,黑黢黢的看不清是谁,吓得郭霁不由身子一缩。

郭象拍了拍郭霁纾解她的惊恐,缓缓看向来人,细察却见是郭朗。

郭朗孤零零站在门口,身边并无一人。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郭象知道这个侄子一向沉稳,今日如此慌张无礼,必有大事。他虽故作镇静,话音却已隐含颤意。

“伯父……”一片暮色中,郭朗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慌张到连郭霁在场也顾不得避忌,道:“小公子不见了!”

郭象也似乎把郭霁在侧的事给忘了,霍然起身:“怎么回事?你的人怎么做事的?”

郭朗这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也不知是热还是慌,汗水直下,湿透衣衫,双手哆嗦着,全然停不下来,口齿都有些凌乱了:“我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郭象高大稳健的身躯在暗影里,先是一晃,随即不可逆转地软了下去。

郭朗和郭霁一齐抢上去扶,却哪里来得及——郭象的身子轰然倒地。

郭霁万分惊慌,就要大声呼人,却被郭朗低吼着捂住了嘴:“阿兕不要叫!不要叫!千万不要令人知道!”

郭霁见兄长已经语无伦次,心头慌乱更甚,她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茫然无措地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看着伯父,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去悄悄请医官来。”郭朗稳了稳心神道。

“不要去。”郭朗才起身,似乎昏迷了的郭象却突然开了口。

“父亲……”郭霁道。

郭象却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隔着夜色径直看向郭朗,颓然道:“如今看来……我郭氏休矣!此后不管朝中局势如何,我郭氏再无容身之处!”

郭霁听了父亲的话,不由看向郭朗,却见他只呆愣着纹丝不动,不久又忽然向后一退,纳头而拜,叩首道:“伯父且宽心,将来事发,侄子当一力承担,绝不累及伯父和父亲。”

郭象苦笑一声,声音虚浮无力,语气却万分笃定:“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郭朗无话可回,书房中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象竟自己站了起来,转身面壁,挥退了郭朗、郭霁二人,再无一言一行。

郭霁看着父亲的背影,却见这个往日高大宽厚安稳如山的人物,仿佛一瞬间颓废如垂暮。

她转身出了书房,将门轻轻带上,快步跟在郭朗身后。

“兄长……”

郭朗停住了脚步,目光直视着无边黑暗,头也不回,更不似往日那样平和温润,只是无情无绪道:“你什么也不要问,更不要说。”

郭霁满心乱絮无处飘洒,千丝万缕纠结心中,一团团乱如麻。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父亲和从兄郭朗口中提到的那个“小公子”是什么人。

她只知道第二日再见时,她的父亲——郭氏的顶梁砥柱一夜之间白了满头发。

郭家最钟灵毓秀的可继之才——郭朗此后再也没了少年人的英姿勃发。

很久以后,她终于知道,那个父兄口中消失不见了的“小公子”,是东宫与卫氏女在外私生的儿子。

那时候她终于想起,在她与邵璟见面、又与梁武诀别的那个雨夜里,身为东宫率更令的郭朗赶在邵璟之前到了桑林,奉命结束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生命——那个曾经是邵璟的妻子、后来又成了太子外室的卫氏女的生命。

然后,藏起了她与太子私自生下的子嗣。

只是,当她明白时,郭氏、梁氏、东宫、朝廷,以及天下……已经换了另一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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