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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十五 兵不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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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阿玉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她知道乳母乃是梁美人的至密亲信,熬刑这么久都没有背叛,断不能在被折磨了半年之久后背叛梁美人。

阿玉的话没说全,可掖廷丞却领会了她的意思,笑道:“怎么不可能?当初我还以为你也不可能呢。”

那劲装男子打断了掖廷丞的话,指着阿玉道:“你们两个先对一下明日的供词。你说,梁美人是哪日,为了什么,在什么情形下写出怨怼之词的?”

阿玉听了,并不思索,应对如流水,眼神和语气却呆板,道:“去岁初夏夜,天子曾命临华殿梁美人接驾,谁知夜半时分却突然去了合欢殿。其时天子身边的令狐郎还蹭特来相告,廷尉正若不信,尽管去问令狐郎。当时美人虽不说什么,却一夜未眠。此后常常口出不敬之言,先是咒骂赵美人,后来言及天子。到了秋末冬初时,梁美人不顾天冷,饮酒而醉,再也忍不住,提笔写下‘团扇裂霜雪,西风时袅袅。盛衰如转烛,弃置何如道。不见故人疏,只见新人笑。金屋咫尺间,长路漫浩浩’这样大不敬之语,写罢又叹道‘黄昏得令,夜半不见,君心似月,何照沟渠’。奴婢深痛梁美人对天子作此丑语,故不顾美人多年恩义,也要出首。”

那劲装男子又指着地上仿佛没了声息似的血团道:“此人你可认得?”

阿玉先是下意识地摇摇头,瞧了瞧那男子一脸的煞气,又忙点点头道:“认得,她是梁美人的乳母。”

“梁美人平素可信任她?”

“信之任之,无有其伦。”

“此妪与梁美人埋藏人偶以行诅咒时,你可知道?”

阿玉不明所以,听了这此前未曾训练过的问话,只茫然摇头。

那劲装男子嗤笑一声,冷冷道:“你确实不知。但如今回想起来却也有些影子。当日这乳母曾与宫外召入的女巫几次在背人处不尴不尬地密语,旁人来了便忙散开,如今想来就是为行巫蛊之事了。”

阿玉行尸走肉般重复那人之语:“奴婢确实不知,但如今想起来却也有些影子。乳母曾几次与宫外召入的女巫在背人处不尴不尬地密语,旁人来了便忙散开,如今想来……如今想来就是行那巫蛊之术了。”

便在此时,那如同死了似的血人忽然有了动静,她先是艰难地蠕蠕而动,待到听闻阿玉说到“行巫蛊之术”等语时,猛然间抬起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口中呜呜不止,却又流出血来。

阿玉见了这恐怖情形不禁软了腿,一跤跌坐在地上,她想要移开双眼,却又偏偏移不开,也死死盯住了那乳母。

这是怎样的人啊!又岂能称之为人?她还是那个作为梁美人最亲近的左臂右膀的端严妇人吗?她怎么成了这样的人呢?

那血人依旧呜呜悲鸣,阿玉这才知道她早没了舌头,已然说不出话来。阿玉心里一慌,顿时眼前一黑,忽地便委顿在地,人事不省。

她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终于悠悠转醒过来。没了知觉也不过片刻时间,但在阿玉的意识里却仿佛一生一世似的,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心中说不出的悲愤难过,胸中仿佛塞了一团又似棘刺又似乱麻的东西,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噎的她浑身上下也不知是麻还是痒,也不知是痛还是酸,她如落滚水、如坠冰雪,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她终于一声悲鸣冲口而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是还人吗?”

那话语含混着哭喊,说是哭喊却又呜哩哇啦地浑浊不清。

“人?”掖廷丞却听得清楚,这时就说话了,声音阴恻恻地,“你也早就不是了!”

阿玉听了那话,躺在地上的身子仿佛提线木偶被拆散了般再无根系,她放声嘶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只觉这一身所处已非人间,而她双眼所见也绝非是人,她所闻、所嗅、所尝……无一不是来自幽冥世界,出自魑魅魍魉。

那劲装男子有使命在身,见她在寂静夜晚里这样哭叫,只怕惹人疑心。且对方是个身份卑微、卖主求荣的宫人,他哪里有耐心忍得?抬腿狠狠踢了她一脚。这一脚恰中胸肋,一阵尖锐的疼痛,令她抽搐窒息,身子便蜷缩了起来,悲鸣嘶叫声随之戛然而止。

后来也不知是谁再次扯起了她,掖廷丞叹道:“罢了,你这是干什么?赶紧再对下一个供词吧。你既选择了背主,就别还揣着一颗良心了。你若不是三番五次地闹,早就荣华富贵加身了。你说你这是何苦?非弄得这样贼不成贼,鬼不成鬼的。”

这话倒令阿玉冷静下来,她再不闹,只是在劲装男子的口传之下,一句一句刻板地死记硬背着明日过廷尉狱时要说的话。

也不知过了很久,她忽然问道:“乳母既不能说话了,那便是不能说出供词了,你们带她去廷尉狱又能如何呢?”

那劲装男子冷笑一声:“也不必她说什么,你说就行了。她只要出出场,你指认她就行了。”

阿玉呆了一呆,半日方道:“既然廷尉的人和御史台的人都在,还有天子的使者,这样是不是草率了?”

“那有什么草率的?供状已有,手印按上。又有你这个能说话的活证人,还有不会说话的人偶。谁还管过程如何?”掖廷丞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

阿玉便点点头,浮现出一抹笑来:“我只道廷尉和御史台都是极公道严明之处,没想到这也不过和我们那里乡间审人似的。其实还比不上我们里乡,众目睽睽下,里正和乡长老们还是要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的。谁想到了廷尉这里……”

“这你不必管了,你若还惦记着家里人那点安危和富贵,就按我说的做。”

阿玉不再说话,仿佛认命了似的。

谁知便在此时,那委顿在地的血人忽然一跃而起,同时从破烂不堪的衣襟中抽出一幅字来。

那是一片素色粗布,显然是从衣裙上扯下来的,上面字迹鲜明,赫然惊心:

长槐旧里,一场大火。父母俱亡,兄死弟匿。

同时和那字出现的,是一支烧焦了的银簪。

长槐里,是阿玉父母被捉来雍都后困居之处。

而那簪子,她也认得。那是她跟了梁美人后,攒了几个月才打成的。后来,她托人送给了自己的母亲。

如蚁啃鼠咬、蛆虫附骨般的疼痛与恶心笼罩了全身,她知道,此生此世,她将如夜枭般再也不能入眠成寐。

她恨极了,经数月之消耗,已然虚弱的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转身,怒视着在场之人,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暴起,向那劲装男子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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