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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十一 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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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懿早已恢复冷静,他看着顾绘素,似笑非笑,道:“从宫里下手,来个釜底抽薪,攻敌不备,确实比直接向王昶下手容易些。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拿什么说动太后?”

顾绘素道:“太后为陛下之养母,东宫之祖母,其话语之分量,天下再无人能比。太后享母后之尊荣,向来无欲无求,不偏不倚,她的话必不令陛下生疑。梁美人被幽闭,城阳王孤苦,皆非太后所乐见。且梁美人曾为太后身边的人,自为嫔妃以来侍奉太后恭敬谨慎,十分得太后欢心。而赵美人等宠姬不敬太后,纵容母族跋扈,屡次与陈氏争利,太后必然乐于扶持梁美人以对抗赵美人。”

韩懿边笑边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没错,可我们这太后……一向不与政事、唯图自保。你难道忘了太后只是天子养母,当日天子‘诛卫’时,陈家也没出什么力?你说太后为陛下之养母,东宫之祖母,可是千秋万岁终有尽头,陈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

顾绘素听了默然不语,韩懿却睨了她一眼,终于弯下腰来向她低声道:“太后那边也不是无法借力,她也并非绝不出手。若要一向安如泰山的太后有所向背,就只能等形势再清晰一些,砝码再重一些。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梁略弄出来。届时太后审时度势,或可执言。”

“你说的果然不错。只是这董冰人微言轻,就算有血书在手,难道天子一定动容吗?就算有所动容,会为此否定太子所为吗?”

韩懿却似乎成竹在胸:“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让郭述出头。董冰不足道,董家其他的人也都禁足家中。董冰与梁家也是故旧,郭述出手也算是名正言顺。况郭述是郭誉之后。当年追随陛下诛卫的,除了我家和郭誉外,大都健在。陛下念旧,生者固然耗尽了他的故情,可是逝者却长留心间。何况自去岁天子风疾以来,太子和王昶动作不断,天子早看在眼里,只是引而不发罢了。如今晋北大捷,而天子风疾大愈,早已不满太子所为。今日朝会,王昶跋扈,公孙汲暗中安排好人,狠狠地拱了一把火,如今天子嘴上不说,实则百般厌恶王昶。你今日去和郭娘子说,那些污人清白的证据不过三两日就可入京。她若有心,就不要再迟疑。””

顾绘素听此言语,不禁心悦诚服,望着他正色道:“韩令德算无遗策我早已领教,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深谙人心,实在令人心折。我只不明白,你一个弱冠少年,如何有这样的深沉心机。”

韩懿见她问的认真,他却只是向她一笑,别过脸去,望着茫茫河水、荡荡苇丛道:“你若同我一样自小孤苦,无依无靠,你便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顾绘素听了不禁感慨,道:“我从前只道你颇有野心,不知你心里也苦。”

韩懿便笑:“人生于世,冷暖自知,你今日能明白我,也不枉相交一场。”

顾绘素被他说得动了衷肠,黯然道:“你才多大,就发此浩叹,可见人心相隔,如山如海,实难相通。”

“那有什么?就像我也不知聪慧如顾女傅为何选择走这样一条孤勇之路。”

顾绘素有些惊诧:“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明白?”

“当然不明白。”韩懿道:“如果我是个女子,有你这般才情美貌,定然找棵大树,荫蔽终身,尽心辅佐夫君,惠及父族。可惜我是个男子,并无捷径可走。”

顾绘素一时茫然,一时又觉得好笑:“韩侯真是令我无言以对。如韩侯这样的爵位在身,又有天子亲自抚养长大,生而富贵的贵家公子,自然不会明白我们顾家这样小户人家,三代单传,势单力弱。父亲身微俸薄,母亲早逝,兄弟年幼单弱,剩下几个姊妹,没一个省心的。唯有一个姑母可以依靠,还长年卧病。我常常夜半醒来,听门外孤寂无声,孤独恐惧有如潮水,片刻不息。”

“果真人人皆是孤行客,个个都是独眠人。我虽生而享有富贵,却是以家族覆灭换来的。”韩懿大笑之后,转向顾绘素:“你想振兴家业,公孙汲、邵璟或者别的卓越倜傥、德能具备的贵家子弟,择一人借力起势即可。我想你的苦恼不在于此,还在于你自身。别忘了,你家在前朝可是出了两代贤后的,若那两位皇后也如你这般,不知何日能成大事。”

公孙汲、邵璟……顾绘素听罢心中更加烦乱,然此中事如何向韩懿实告,于是默然不语。韩懿也被触动愁怀,也不再说话。二人瞧着在芦苇荡中飘转的流水,各怀心事。

不过片刻,河岸那边忽然闪出几名着了便装的精壮男子向二人这边躬身行礼,韩懿转身去看,那几名男子便按事先约定比划着手势。韩懿点了点头,他们便各自隐去。

“附近并无可疑之处,你可以放手去做了。”韩懿说罢命船夫靠岸,待及船泊于岸,他忽然动了疑心,又道:“你到了葭园且别急着和盘托出,定要细察梁略这夫人是否可靠,她毕竟出身郭家。”

他虽被郭述之貌打动,竟丝毫不乱思虑。

顾绘素正要下船,听他这样说,心下更是钦服,灿然回首,道:“放心。双鱼困于泥途都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可是一个女子,当人人劝她趋利避害时,她却始终不肯弃置夫婿,那必然是动了真心的。”

韩懿这才点了点头,道:“好,我信你。”

顾绘素反倒一愣,她和韩懿不过是因利而合、同仇敌忾罢了。竟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反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来。

韩懿再不怀疑,抽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帛,瞧了一瞧,交给顾绘素,道:“去吧,别让逝者白白送了命。”

顾绘素却借着初升的朝阳去看那绢上血字,只见字字锥心,句句断肠。

“十年边患、万户荆棘,泣别老母、抛闪妻子。归来城郭坍圮,家园焚尽,原上荒冢,累累不绝。近乡怯情,徘徊不入。乡邻惊见,嚎啕顿首。入室无人,家破人亡。”

“将士血战,百死不惜。唯思主恩,唯在报国,上安社稷,下安黎庶。寒无衣而不怨,饥无食而无悔。漠北一战,去时八千余,归来不满百,相见泣涕,天地惨淡。”

“青兖贼众,仗天恩而决战;受命人主,不敢有分毫之私。哪知归来人言汹汹,不可断绝。唯仰人主之明能保清名,苟延至今。今逢锤楚,其痛有胜于狄胡之攒射;刑狱酷烈,其惨恐惧义士之肝胆。”

“臣本伤重,今兹受刑,自知不幸。人生百年,忽忽而过。臣本微贱,身不足惜,决心赴义,万事成空。然受陛下宠命,未报主恩而弃身,此亦万死不赎之罪。谨泣血顿首再拜主上,唯主上日月同寿,万岁无疆。臣于地下,不胜感激涕零。”

顾绘素匆匆扫过,已是泣涕如雨。她不忍卒读,小心翼翼折起这以志士血写成的“临别上表”,唏嘘道:“便是铁石心肠,读了此表也当摧折心肝。若此事不成,天也不容。”

言罢弃舟登岸,径向远处一身素衣的郭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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