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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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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之畔虽远不及城内百肆林立,却也因此间汇聚了雍都豪富,而颇为繁华。这渭北原是郊野,只因沿着渭水那一片桑林绿柳、芦苇飘荡,不知合了哪个讲究雅致情趣的世家贵人的心意,于是在此建别苑。十数年间,城中世家豪贵跟风随流,纷纷在此营建别业苑墅。一些风雅的常常挽臂入林,于休沐日前来消遣。亦有家眷选了风轻云淡的春秋佳日,母女姊妹姑嫂们联袂暂居于此,常常游赏城中难见的郊野风景。自然也有些,藏了某贵家的外宅姬妾。便是在此并无寓所的少年子弟、年轻女子也免不了选个风和日丽奈何天,装扮一新,到此踏游。

又兼此处不算城内,并不宵禁,许多贵家子弟为了在此行乐,于是有些富贵消遣便应运而生。

这一日天气和暖,更胜往日。翠柳由鹅黄转而葱绿,杏花颤微微地在枝头绽放。在此赏春的的男女老少早换下裌衣,更了单绢。男的无论样貌如何,总拟个精神抖擞、意态潇洒;女的未管形容妍媸,只要个花枝招展、艳丽多姿。

郭霁也一早换了单衫,颜色正是最灵动的青绿,衬得她略带幼态的面容更是娟然秀丽。一身曲裾深衣,穿在这妙龄小娘的身上,非但不嫌呆板,更将身段包裹得袅娜玲珑。

然她对于自己,大约是不知其美的,只心不在焉地等在一间布肆外,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街上刻意装扮了的联袂翩跹的行人们,或者肩担手提了赶来售卖新鲜玩意的贩夫们。

她身边跟着的侍女阿容笑嘻嘻道:“听说昨日韩郎也来了渭北,往这街上一过,一街的小娘子都疯了,那些家世好的还把持得住,那些个浅门窄户的小家女子就绷不住了,听说把个韩郎的车围了个里外三匝,自家父母兄弟拉都拉不走,那韩郎直到日落时分才得归家,几乎不曾饿坏了。”

阿容的话里充满对她口中“韩郎”的无限向往渴慕,却也分明露出对寒门小户人家女子的不屑一顾。

时人门第之深可见一斑,就连身为奴籍的大家之婢也看不上寒门人家的良家之女。

当然“寒门”也有高低门户之别,寒门中的佼佼者往往富比贵家,有些立下功业的在地方上广有权势,不下于公侯,近年来天子重视人才,急于打破贵族世家良才断代、无人可用的局面,也提拔了一些芝兰有为的寒门,给于封爵加官之恩。然身份家声上却不如,家族底蕴也不如。譬如云中的梁家与陇右上邽的萧家。

郭霁生长此间,虽然自小的教养令她知道,无论自身如何优越,都不该流露对身份低于自己之人的看轻,却也惯于婢女们对于寒门女子的鄙夷。

她倒是对那所谓“韩郎”感到好奇,便转过脸来道:“你说的可是西乡县侯韩懿?”

一提“韩懿”这名字,侍女阿容更抛了大家之婢的矜持,眉开眼笑道:“可不是他是谁?霁娘子还不知道吧,如今人人争传,‘不见韩郎,忧心如醉;一见韩郎,我心伤悲;思君念君,肠断九回’,就是说这西乡侯韩郎,令人辗转思念、如痴如醉。”

郭霁原本不过随意听听,此时却疑惑起来:“那可奇了,‘不见韩郎,忧心如醉’也罢了,为何见了还伤悲呢?”

阿容便道:“见了又能如何,这韩郎乃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人人都爱慕,可惜身份高贵,眼界自然高。等闲女子,若能得他回顾,便欢喜的若颠若狂。而世上女子多是连他回顾都不得的,那自然是见了也断肠了。”

郭霁听了笑得不得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美男子,我看是你们想美男子想疯了,自己臆造出来的吧?”

阿容一听此言,立刻急的不行,跺着脚说:“霁小娘子你别不信,我曾经去给咱们三郎送东西到书房,可巧那日这韩郎也在,我一看,啊哟,只见他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那果然是……天上仙人也不过如此。我立刻脚都软了,若不是怕失了我们郭家奴婢的规矩,只怕连路也走不成了。”

“看你,连个整话都说不成,可见是惊着了。”郭霁先是握着嘴笑,忽然将目光向那侍女脸上溜了一圈,道:“难不成你看上这韩郎了?”

阿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道:“小娘子怎么这样?我们做婢女的怎么敢想……那可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她们几个都趁着这机会在里面看衣料呢,你怎么不去?”

“我这不是得陪着小娘子嘛。”阿容忽然心思一转,笑嘻嘻道:“我听说那韩郎尚未婚配,他既认得咱们三郎,何不让三郎给说和说和,我看小娘子和他倒也般配。”

郭霁正瞧着那日影,等得心焦,听阿容这样说,却也不大好意思的,但脸上怎肯露出来,便道:“是不是万物复苏,你也思春了?这半天来不是美男子就是什么配不配的,这是赶着要嫁人?”

便在此时,里面侍女喊道:“阿容快来,夫人说要给我们每人都做一件襦裙,快来捡一块料子。”

阿容好不欢喜,忙笑着答应,这就把适才郭霁所言忘了大半,提了裙摆便欲向布肆内跑,又转过头来道:“霁小娘子也同去吧,帮着三夫人选选衣料。”

郭霁摇了摇头道:“早起心口就有些闷闷的,我在这透透气。”

那阿容迟疑了一下:“娘子一个人在这里行吗?”

郭霁正嫌她啰嗦,忙挥挥手道:“怎么不行了?还不快去!难得三婶母大方,可得好好选一选。”

阿容便脚不沾地的去了,郭霁耳根立时清净,便又饶有兴味地瞧了半天街景。

人来人往亦是风景,嬉笑怒骂皆是风景。

那些打扮了的男女固然好看,然她最喜看的却是市井小民和贩夫讨价还价,夹着各种坊间俚语,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怎么就将价值谈妥,原来一样小东西要价和最后成交的价竟可相差如许之多。有时酒徒醉汉或粗豪汉子乃至于一些妇人之间相骂相打也很有看头。甚至她也见过调戏女子的市井无赖。

不过这些人虽然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过活,仿佛无视这衣装华美的贵女似的,但却很小心地避开了她站立的地界,从不敢向郭霁所立之处踏进一步。便是她容颜过人,他们一见了她的服色并在街边停着的几辆高大马车和不近不远侍立车旁却目光始终不离她左近的劲装豪奴,也知道这女子乃是世家贵女,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于是郭霁冷眼看着形形色色的市井儿,他们也就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喜笑怒骂,然而即便面对面,她与他们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以身份高下为区辨,化成了同在一个天宇下却又截然无关的两方天地。

因为昨夜陪阿姊和婶母说话,今日起得晚了,错过了饔时,不曾进得朝食便被拉出来陪明日就要回城的婶母挑衣料、打首饰、选果点……,此时肚子不由咕噜噜闹将起来。偏巧旁边蒸饼肆中刚蒸熟了一笼蒸饼,这蒸饼乃以油脂层层铺垫,然后卷叠成型,非但形貌精致,味道也极香。此时那蒸饼的香味随着热气丝丝缕缕地传了来,挠得郭霁心里直痒痒。她忍不住朝着那饼啖铺子悄悄蠕动了一下口唇,又瞧了瞧立在街边的家奴,到底没好意思挪动脚步。

她自然不能亲自去买,就是买了来也吃不得。

一个世家女子竟然在街市上买了饼饵来当街就食,那雍都城世家便又添得一个笑柄谈资。其可笑处,只怕不下于她私下偷听婶母和阿嫂背着她说起的,关于堂堂当朝太仆竟然收用妻族孤女的丑事。

正当她嗅着新出锅的饼啖香味,心驰神往而又无可奈何时,忽然两个锦衣少年走了上来,瞧着她,一脸放诞笑容,其中一个还拿着一个热乎乎的饼啖,大嚼了一口。

郭霁身子不由一缩,向后退了一步,凛然道:“你们是谁?如此涎皮赖脸。”

“怎么?这就不认识了?”其中一名相貌英俊却神情惫懒的少年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道:“我可还认得你。”

说话的少年是谁,她还有些疑惑,但旁边未曾说话只跟着壮阵势的却是一个塌鼻梁的少年,郭霁瞧着他的鼻子,忽然有点想起来了。正要发话,却见郭家的家奴见家中女公子身边平白多了两个少年,虽然见那少年衣饰不凡,也已经忙着上前来。

其中跟来的家宰带着两个家仆上前来,正要赶开两少年,忽然认出其中一个穿深红色夹丝锦衣的乃是梁家四公子梁武,忙笑道:“梁公子怎么来了呀?可惜家中并无郎君们在。若是公子不弃嫌,老奴僭越,替女主人相请,邀公子进一杯浊酒,老奴荣光不胜。”

梁家与郭家乃是姻亲,虽然郭霁的从姊郭述与梁武的兄长梁略正闹得不可开交,但毕竟未曾正式弃置,这层亲戚关系还是在的。是以那家奴见了梁武,也仍是客客气气的。

那梁武虽然是个纨绔,外头的礼仪却丝毫不差,忙将热饼饵顺手塞到袖袋中,向那家宰颔首笑道:“多谢家宰美意,梁武岂敢叨扰?只是适才眼拙,未曾见到家宰。唯见这小娘子面善,想着似乎是尊家女公子的,见她孤零零站在街市上,便上前来问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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