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没有分开,韩清已经有了离别之伤。
那晚郁山罕见地话很多,他对她说女孩子多读些书,要走出去见见世面。但说完之后,他扭头特意看了看她,自嘲了声,然后又说他都忘了,她已经比同龄的女孩子勇敢很多了。
他说了很多,但没有提过她的家庭。
韩清还给了他一个笑,善意的,谢谢他保护了她所谓的坚强。
那场雨连绵,一连下了一周。
他们在高速上时,韩清总是会担心车辆打滑,显而易见,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郁山开车非常的稳,也不会疲劳驾驶,该休息的时候就会去休息。车上待得闷,他会撑着伞让韩清下去走走。
远处都是山,雾气朦胧。
郁山就站在她身前,给她说抗战的时候这里发生过战争,不远处的那个隧道地下有个深邃的山谷,那里有一个红军的野坟。韩清问有人去祭拜吗?郁山说很多。
他说起正义时,眸中总透着伤神。
韩清看不清,参不透,只认为他是个无比感性的人。
这几天郁山没办法去后边睡,只能窝在驾驶座。
韩清每次醒来,郁山都已经下车舒展腰去了,唯独那次,他在驾驶座位上熟睡,她看见了他紧缩的眉头,以及梦中呓语。
她终于知道了他眸中流露出的伤神。
在他看来正义的胜利总会有着沉痛的牺牲。
牺牲即生离别。
离别,先分离,再死别。
韩清挑了个晚上的时间,无意间试探他更害怕哪一个。
郁山哪个都不怕。
韩清说他撒谎。
郁山摇头,“是分离到死别的期间。”
韩清年纪不大,眉心皱着,“什么意思?”
“每一次重逢都像是给死别埋下炸弹,这未免也太残酷了。”郁山说着就看她,“是不是不懂?”
韩清确实不懂,在她看来,既然能够相见,珍惜就好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她看着他,眼神特别干净清澈,“也不算太糟。”
他们站在一把伞之下,雨点飘进他们怀里,从韩清身上跳了郁山身上,最后融化成了一滩深深的痕迹。
天气有点凉,那件带了雨水的衣服一直没有干。
后来他们回到筒子楼时,韩清还想帮他洗掉,被郁山拒绝了。
那晚的雨下得非常大。
副驾驶的座椅很硬,她下车的时候非常不舍,看着上边陷下去的小坑,是那么温暖和踏实。
郁山撑伞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韩清莫名说了声:以后这里,还可以给她坐么。
郁山没答,只是说了句,不让她去卖画了。
韩清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卖画?
郁山反问,难道周边商贩被收保护费以及被城管驱赶的时候,她没有起疑么?
韩清想了想,周边的商贩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她可以一直在那里。她摇头,说以为不涉及食品安全问题和商品假冒伪劣,就会不被追赶。
郁山笑着:“万一有人举报你冒充大师画——”
“自然不会。”韩清对自己的画技特别自信,但在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面前,她还是调皮了一下,“就算是,我也能以假乱真,他们肯定看不出来。”
郁山笑她的单纯,却也没说什么,把伞给了她,将身子探进车里拿她的包。
她的包很小,在郁山的背上是如此的突兀,跟个挂件一样。韩清伸手想要接过来。
郁山避开,冲着她仰了下下巴,示意往楼里走。
韩清往前走,郁山就在她身后,直到送她进门时都是这个站位。
楼道很窄,各个门前都放着一把撑起来的伞晾雨水,使本身就窄的楼道就留了一条缝。
韩清总觉得身后的人下一秒就会碰到他。
但是郁山跟以往一样。
距离控制的很好,自始至终都没碰到她一下,中途她差点被绊一跤,郁山也是用伞柄将她的腰勾出。
她原本八十斤,这段时间在路上颠簸更瘦了些。
那把伞的弯钩,刚好能钩住她的腰。郁山一使劲,她身体转了半圈,硬生生给拉回来了,没有摔倒。
郁山在楼道里甩着伞上的水,甩完之后将伞收起来,说如果在外边放着,第二天就丢了,还说让她多吃点,看瘦的。
韩清点头,随后将灯打开,邀请他进去坐。
郁山没进去。
韩清没勉强,只是在关门的时候,郁山给她说:想卖就继续卖吧,别耽误学业就行。
韩清学习很好,画画更不错。
高考她估分最起码600以上,没有走艺考路线,学得理科。但她们当时小学是五年制,她上小学比别人迟一年,因为她的弟弟只比她小一岁。家里让她等等,方便把弟弟跟她分到一个班级。
但是这个地方的教材不一样,她如果要入学,参加高考是不是需要户籍?
这是一件麻烦事,得找关系。
韩清又觉得上不上学也就那样,她的人生也不会因此结束,只是不能读书,多少会有些遗憾,仅此而已。
而自从之后,她似乎很少听见猫叫了。
韩清将耳边出现的猫叫归结为山里的野猫野兔野鸡比较多,她还真见了不少。
雨停了之后,她又开始了每天画画,白天画,晚上卖。
身边的商贩依旧换了一波又一波。
只有她安好地坐在那里,除了买家,没有人上前叨扰她。
她还是会上楼送两次饭,没有见到郁山,门口的饭也没有动。
她猜测郁山自从他们参加完婚礼之后就没有回来。但她还是会上去看看,因为他的门把手上被塞满了报纸。
韩清本想扔掉,但左右看了看,别人家都没有,就郁山有。
确定是他特意订的。她才将报纸一一整理好,带了回去。
几日后,她跟以往一样上去收报纸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张纸条——先预习,学校在安排,勿急,郁山留。
低头打开门口的箱子,里边放着这个省份的各科教材书。
韩清前几天才劝自己不能上学也无所谓的心态开始动摇。
因为她知道,郁山会说到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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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郁山也真是为了她上学的事情在奔走。
他找了身边的所有资源,最后拿到了教育局内一个主任的联系方式,他请人家吃了饭,喝了酒,还塞了点别的意思。原本定好一周内可以上学,但临近却变了卦,突然加价五千。
郁山有两张银行卡,一个是在王老总那里的工资,这个是用来安置那些被他救出来的女孩。
另一个是他在工地或者别的地方赚来的干净钱。
他分的很清楚,用脏钱弥补,用干净钱生活。
而现在韩清上学是个问题。
他捏着两张卡正犹豫时,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手机号,犹豫片刻才接听。
“郁山?”对面是王老总。
郁山变成了以往的沉闷,他“嗯”了声。
“上次我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说你回来啊。”王老总那边很喧闹,似乎实在卡拉ok的包间,身边还有女人哼哼唧唧的谄媚声。
“回。”郁山说。
“那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找学校的关系啊。”王老总有些大舌头,“啊哈哈,你看我这记性都给忘了,是给你收的那个妹妹找?”
郁山没答。
王老总便说:“这么麻烦,我打个电话的事情。实在不行我让花蛇去送点礼。”
郁山这才知道,花蛇被放出来了。
郁山捏紧手机,“不麻烦了,已经安排好了。”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情,”王老总说:“主要是我想你啊,这边没了你,我哪哪都不得劲,这样好了,等你回来,这边场子都给你,你给我全管了。”
郁山没有拒绝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