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自知他是在责怪她,或者说是,朗月是在借着她撒着对师父愤懑不平的气。
她木然地流着泪,期期艾艾的念叨起来:“是我来晚了……是我没能早日阻止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师父被骗了太久,他只知刹摩将他玩弄于股掌,却不知刹摩还故意固化了他的认知……”朗月喃喃道。
“你说什么……”
清风的神情凝固了起来。
“六年前向仙机门索要极哀钟、威胁师父的怪物,并不是妖,他是刹摩……若我想得不错,坚信非黑即白之说的师父,一直都视其为妖孽吧?否则,刹摩又怎会将他对他的怨恨嫁祸到妖族身上呢?又……怎样让病急乱投医的师父将注意力全部放到我和预言身上呢?”
清风哑口无言地顿在原地,满眼皆是震惊和茫然,许久后,她才想起来如何说话:“你……如何知晓?”
先前在仙机门,清风未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当时却被师父一口回绝了去,最后还落了不少惩戒。
清风将这段记忆复述给了朗月听。
朗月没有半分犹豫,便说道:“果然……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以证明那怪物并非妖怪的证据。如果他是妖族,为何又要借师父之手,稳固我对妖族的偏见?刹摩看来最后是想借刀杀人,让我和仙机门重新挑起与妖族的纷争,就像两百多年前那样……”
“另外,两百年前,和师父口中的祖父,即为仙机门先门主达下协定的黑影魔,也不是妖,而是魔。
这世间从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妖之外别有洞天,魔族便是这个例外。并且,先门主对此也是清楚明白的,否则当年他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关头和妖族合作。
但或许,先门主为了保住自己和仙机门的名声,才没有将当年制止血蠕之灾的关键途径说出,消息的传承断裂,师父自然会坚信世间非人极妖之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那所谓的名声……仙机门的地位当真就如此重要么……甚至不惜挑起无数次人妖纷争……若能用什么办法,让师父得知先门主当年之事……师父或许就不会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末了,朗月默默呢喃道。
但这段话并没有被清风听到。
“朗月,你如何知道这些……”
清风也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追究那些被自己忽视的细节了,她早就立起身来,瞳孔猛烈震颤着,目光满是怀疑和不解。
“沧淩城苏府祠堂的那只妖是刹摩故意安排出来的,他被控制了两百多年,又与芍七有着不少的关联,所以他死前,将这些过往告诉了我。”朗月含糊答道。
“依你之言,那怪物是非人非妖之物,还叫刹摩,他至始至终都在控制着仙机门和师父,让他们听从预言,看似寻找出路,反抗他,实际上是从另一方面帮他办了事情?”
清风顿了顿,又道:“那……预言究竟是何来历?!那刹摩如何这么清楚它的内容?!除非,这预言,从一开始就是刹摩故意安排下来,迷惑师父的轨迹!”
朗月并没有因为她的结论而感到震惊,他默默摇了摇头,否认道:“不会……那预言更像是来自于第四方势力,否则,以刹摩的能耐,根本就无需如此费力地按照其上内容,让我等在行动中步入乱局,我们想要将计就计,但真正做到的反而是刹摩他自己……他好像并不想破坏预言上的秩序,反而十分刻意乃至说是乐意地按照上面的内容去做事,去耍弄我们……”
“否则,平台镇的毕方异兽,他也根本没必要费力让我过去帮他杀死。”
“你的意思是,预言的存在对刹摩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清风道。
“嗯。”
“刹摩热衷于挑起人妖纷争,两百年前如此,两百年后亦如此。鬼市妖族和仙机门已经待战于盛京城,大战一触即发,他的目的达成了。所以今晚过后,对于刹摩来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本该死去。”
“按道理,我的死便会成为刹摩杀死师父的关键,因为,只要我死了,我的事情便会死无对证,不管怀疑与否,师父对我只会是无尽的失望。刹摩按照预言行事,于冥冥之中将师父对我的期待拉到了最高,可爬得越是高,摔下来的时候便有多么痛苦……”
朗月攥紧了手心,继续道:“尽管他骗我利用我……但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我什么都不想欠他……所以,我不想他落得最后如此下场。”
“朗月……”清风苦涩地喊着他的名字,情绪之中荡漾着无穷无尽的难耐的痛楚。
“师姐……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转移师父的注意力,拖延两族争战的时间,鬼市这边,白刻舟不会为难你,我也会想办法说服他……我也希望你可以想办法暂时隐瞒住我的行踪,待我想好如何找齐证据,自会去找他。”
“好,我答应你,”清风颔首应道,半刻不敢耽搁。
后而,朗月压着胸部,又咳嗽了一阵,便再不讲话。他独自一人坐在简陋的床板上,一动不动,也不想躺下,似乎是在等待清风的离开,才会循着礼数躺下。
但是清风貌似踌躇不已,迟迟不愿离去,直到朗月再度看向她,她才放弃了犹豫,问道:“你和……萧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在不夜市的时候,看到那只名叫雾香的妖给她输送过灵力,一时疑惑便注意了一番,在发现她身上留有那狐妖的妖印后,还查探到了……你在她身上缔结的灵印的气息……那印记你是知道的,一旦缔结,便不可再除去……”
“师姐,那只是萧喜之前差点被妖怪掳走,一时情急下,我不得不缔结印记,用来寻找她。况且……那并不是你所以为的灵印……并非什么不可再除去的东西,”朗月忽然提声,打断了清风迟疑的尾声。
说罢,朗月迅速别开了脸蛋。
可清风还是注意到了他烧到耳根子出的红温。
她怔住,随后也只是附了一句:“是么……”
语气里藏着仅有她自己可以察觉得到的失落。
“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她一边朝门外退去,一边装作无事发生地交代了一句。
待清风走后,朗月脸上和耳畔的红晕却还未散去。
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那“梦里的”太过虚幻又荒诞的事情。
他慢慢倒下后背,手肘勉强撑着床板,躺回了床上。
他木然地睁着双眼,默默的盯着破陋的天花板失声,一双手莫知莫觉地抚上了自己冰冷的双唇——很奇怪,明明那只是一场梦,他却对那时对萧喜的触碰格外敏感,也根本无法忘却。
好似,那根本不是一场梦,还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慌乱地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萧喜不久前的模样。
如果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萧喜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她不会是妥协于自己不乐意的事情上的人,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装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