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结束，摆在舞台上的一排路灯亮起，照亮下方作为布景的街道。街道两侧来了两拨人，彼此互相看不惯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原来这两家人结怨已深，乃是世代宿敌，眼下起了冲突，口角演变成了凶残的当街械斗，双方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当地的亲王得知情况，急匆匆登场，声色俱厉，好容易才终止了这场纠纷。

观众窃窃私语。

“宿敌家族，怕不是安家和塔家。”

“难不成是真事？”

埃兰也很疑惑，一提起宿敌家族，很难不想起王都三大家族中的两家。这两家关系复杂，时而齐心协力，时而针锋相对，磕磕绊绊走过了874个年头，漫长的历史中，两家血流成河的事件时有发生。

第一场就这样结束了，灯光暗下又亮起，周围的交谈声停下，埃兰收回思绪。

接着他愣住了，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那走在最中间、相貌最英俊的就是今晚的男主角了吧，怎么会？

男主角为什么在感知中什么也没有？明明其他的角色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啊，男主角不是吗？

无可挑剔的身材，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外形是人类无疑。他和两个伙伴谈笑，讨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舞会，表情生动、动作自然、声音低沉好听，哪里都没问题。

怎么会？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不死生物，一团物质，却时而忧郁时而快乐，引得台下阵阵欢声笑语，这让埃兰觉得有点惊悚了。

注意力集中再集中，感知的精细程度不断加深，数条极细的灵性之线被他捕捉到，一根根从男主角的胸腹、额头、四肢关节延伸而出。

原来只是被操控的人偶傀儡啊，不是什么物质活了，还好，能接受。

不全神贯注地感知根本发现不了，七根灵性之线头发丝粗细，每一根颜色都不一样，在空中小幅度移动着，牵引着男主角行动。

埃兰定下心神，感知着灵性之线延伸的方向，这些线的尽头，居然是格莱门特所在的看台中央！

为了盯梢，他的感知留了一点挂在格莱门特身上，范围很小，不知道看台房间里还来了什么人。

埃兰回头看，那里黑漆漆的，看台前方敞开的位置遮蔽着一层黑布或者黑纱之类的帘子。

他刚想感知一下黑帘之后有什么人，场内爆发出一阵掌声，他回头一看，女主角登场了。

栗色长发的少女甜美可人，精致漂亮如人偶——就真的是人偶！

同样的七彩灵性之线从她身上延伸，汇集向看台高处。和她交谈的母亲角色却是活生生的人类，正兴冲冲地为她介绍接下来的舞会。

女主角和男主角一样，语言、动作、神情没有一处异样，如此高超的技艺，埃兰更想感知一下黑帘背后的操纵者了。

然而他越是想，另外一种感觉就越强烈——不好的预感，危险的预感，敲打着他的头盖骨，突突地提醒他：老实坐着不要动，不该好奇的事不要好奇……

那里的人很可能和裁判团有关，光凭对灵性操控的精细程度就可以断定，碰上就是死路一条。再深入想，他继续停留在这里是有被发现的风险的，最好尽快离开，以后再找机会单独跟踪格莱门特。

出口在看台下方，距离看台不到一百米，走过去会被发现。从地下走，看台的人造建筑不能直接下去，要离开观众席返回后台。

思绪转动间，下一场的灯光亮起。背景换成了室内舞池，衣着艳丽的男男女女愉快登场，都是真人。

乐曲是舞台角落的乐队现场演奏的，经久不衰的曲调响起，埃兰暂时留在了座位上。

这首歌他昨天才跳过，在幻境中。

戴着假面的男主角登场了，他本来兴致不高，直到看到了女主角。

男主角的人偶惟妙惟肖地表演了一见钟情的情景，口述着一长串赞美之词，比如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之类的，一面穿过人群，来到女主角身旁。

周围的人渐渐退开，将舞台的中央让给两人。人偶们亲密交谈起来，没一会，便短暂地吻在一起。

台下的观众激动地小声赞叹起来。

埃兰也发自内心的赞叹——第一，这人偶制作的太漂亮了；第二，这控制人偶的傀儡师技艺高超。没了。

男女主角被旁人喊走了，互相询问起对方的身份。

乐曲声停止了，舞会结束，他要离开了。

埃兰起身，穿过挤挤攘攘的观众席，被他打扰的观众不满地抱怨着，他听到台上的女主角慨叹：“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要是不该相识，何必相逢！”

哦，这下两人知道是仇家了吧，不幸的人儿，祝你们有个好结局吧。

埃兰好不容易挤到了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上，突然感到了异常。他刻意避开中央看台的位置，在整个观众区粗略地扫了一圈。

还好察觉到了，两团暗金从中央看台一左一右出来了，不是格莱门特，另外的什么人以接近小跑的速度，方向明确地向他靠近着。

被发现了？

埃兰回头看，是两个穿着黑袍的人，其他观众都坐着，这两人不遮不掩，根本不怕被他发现。

埃兰三步并做两步迈下台阶，试图和追上来的两人拉开距离。离开看台区域，埃兰小跑几步，躲进待用的木板墙后，潜入地下。

那两人慢了一步，看到埃兰潜下去的身影，对视一眼，双双出手。

两道碗口粗细的光柱打下，像两个强力的探照灯向下来回扫射。

鲨鱼骨一直往深里潜，潜到百米已是极限，光柱却无限延长，没有尽头。

第二道、第三道光柱出现了，接着是第四道，第五道，越来越多，几十道光柱来回交错移动，埃兰眼花缭乱，左冲右突，尽量避开被碰到，碰到了就是一阵刺痛。

他周旋了好一阵，却好像掉进了光的迷阵，一直在原地打转，迷路徘徊。

米耀还在埃兰离开的座位旁，他本想过去看看召唤者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的隐身状态被人发现了，还遇到了一丝麻烦。

麻烦像蛛丝那么细，那么轻，一不留神就忽略了。

他发现麻烦的时候，蛛丝已经在他周围松松垮垮绕了一圈。

他一跃而起，脱离蛛丝，顺着蛛丝的方向飞到看台最高处，想看看黑色纱帘后面究竟是谁在惹事。

他在纱帘之前停住了。

如临深渊。

纱帘后仿佛有庞然大物，正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滔天的恶意，似乎在叫嚣着，催促他赶紧过去一探究竟。

他偏不。

他登上半敞开看台的顶部，他先前还奇怪为什么男女主角没有灵魂，现在从上往下看去，十来根舞动的彩线一目了然。一开始他看得投入，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蛛丝从脚下缓缓伸出，这回一来就是七根，这是想控制他吗？

刚冒出头不到一米的数根蛛丝被带刺的藤蔓捆住，震颤起来，想要回缩，发现缩不动，挣扎着剧烈地来回扭曲。

米耀想把这些丝线扭断，源源不断释放法力，没想到这些丝线看着轻软，实则坚韧无比，撕扯割锯、高温冰冻统统无效。

时间被拉得缓慢绵长，一根一根的蛛丝在被摧折了无数次后，终于尽数被绞成一截一截，再也不能动了。

米耀收回藤蔓，注视平整的房顶，再没有线头敢冒出来。一回神，才发现分身的法力所剩无几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好像之前从来不会担心这种问题，施法习惯没计算法力开销这一项。

之前？从来？

撇开这个问题不管，到底是什么人发现了他，跟他过不去？他根本没在人类面前显现过，大概不是针对他，是把他当成需要清除的亡灵了。

这地方叫“光明大剧场”，一听就不欢迎亡灵。

越想越不对啊，“光明大剧场”怎么会有那么邪恶的一团东西……

暂时没头绪，他转而想到，既然可以随时返回精灵大陆，碍事的东西也解决了，不妨继续观看吧，演出才开始没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