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不知是谁叫来了琵琶,声声入耳。乐伎手里的“凤点头”拨个不停,节奏紧凑,弦音肃穆。奏的正是《十面埋伏》第一段。
苏烟单刀直入:“你为何会在这里?”
铜镜里的天冬,双唇紧抿,没答。
苏烟又问一遍:“你,为何会在这里?”
“……”
仍旧没有回音。
苏烟神情瞬间清冷,“我记得与你说过,这两日先在陆医师那里暂避风头,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
天冬仍是没回。
琵琶的“单勾打”越拨越快。
苏烟“唰”地一下起身,不再等,往门口走去。
“因为杀手来了!”
“叮——”
琴弦重拂,骤然发出一声长鸣。
苏烟脚步顿住。
“杀手一直跟着娘子,我不能不管。”天冬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晓,我发现时,他已跟到琼香楼了。”
想起昨日林钲安旁边的那道身影,苏烟恍然。
果真是他。
回过身,她看向天冬,“那你为何不与我说?”
“如何说?”
天冬反问,语气干巴巴的。
苏烟眉眼笼起。
乐伎又开始炫技,扫、拂、滚、绞弦等技□□番上阵,曲音高亢激烈,拉扯着听众情绪。
苏烟不想受影响,坐回绣墩冷静。
可天冬没打算停。
堵洪的堤坝裂了,怎可能立马就补好。
她宣泄出声音:“娘子让我与你说,好,我现在说了,然后呢?有用吗?”
这下换了苏烟双唇紧抿。
天冬继续:“我当初说直接把那人杀了,娘子不同意,说怕会把事情闹大。可不杀娘子就不怕了么?”
“不,你怕得要死!你怕自己真就成了下一个宋轻烟,被人活活吊死在梁上!”
“从煜州过来,这一路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你要我告知于你,可告知你除了让你担惊受怕外,还有什么作用?”
苏烟不语。
天冬舔了下嘴:“娘子谨小慎微,事事都要亲自把控,对许郎君如此,对我亦是这样。可负责保护的是我,一些事情我能自己处理。”
“就拿避风头这事来说,娘子要我躲在陆医师家里,无非是怕我被抓,可不被抓的法子有很多……你不能要求每件事都必须按你的想法进行!”
苏烟眼眶微红,仍没说话。
天冬眼眶也红了,仍在说话——
她声音低闷:“娘子无非是不信我……”
不信我能保护好自己,也不信我能保护好你。
“叮——”
琵琶又是一声长鸣。
不同于方才,这次曲音里浸满了悲痛。
项羽战败,于乌江自刎。
苏烟也战败了,溢出几滴清泪。
她低下头,擦干净,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出声:“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
天冬抓狂,“我就是不想娘子太累!”见苏烟要走,她更急了,冲上去熊抱拖住,嘴里磕磕巴巴解释:“我方才说那些,不是要埋怨什么,我就是想让娘子多信任我一些,我……”
“我明白。”苏烟打断:“你是长大了,也想证明自己有能力了。”
一语道破,天冬赫然。
没错,她就是想证明自己。
“可你要清楚。”苏烟温婉:“证明能力不代表擅作主张和自以为是。”
轰——
天冬被惊雷劈中。
苏烟:“你怕我会害怕,所以不把杀手的事告知于我,你怕我会有危险,所以不愿意躲起来,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你是不是为了一劳永逸,直接把那人解决了?”
心思被猜中,天冬双眼睁大。
“这就是自以为是。”
苏烟继续:“你以为我不让你杀那人,是心软,是怕手上沾血。”她自嘲:“为了当这个宋轻烟,我手上沾的血还少?”
就宋府里的那些下人,宋承光如何处理的,她不问也知道,除了死,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她不拿刀,总有人替她当刀。
她选了这路,手就不会干净。
见天冬还懵着,苏烟右手摸上她脑袋,低声道:“我让你留着那人,是为了探清他背后关系。你玩棋都知道要将军,怎么现在犯了糊涂。”
脑筋绕过弯,天冬语气闷闷:“我错了。”
“当然我也有错。”
天冬又愣住,她没想苏烟会道歉。
“你说的对,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按照我的想法进行。但,”苏烟叹气看她:“但这不代表我不信任你,不听你的想法。你也说了都督府是火坑,我事无巨细,安排你这安排你那,只是怕出差错。我怕……”
我怕一不小心,你也没了。
未尽的话,天冬明白,紧紧抱住苏烟。
“我真的错了。”她说:“是我自大,以为懂娘子心思,便自顾做了决定。如果我昨日就说了杀手的事,娘子定也不会安排我躲去陆医师那。”
苏烟敲她脑袋:“你知道就好,以后有事万不可瞒我。”
天冬点头如捣蒜。
隔壁琵琶拨出最后一个音调,这边交谈也因落葵的声音插入而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