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的。
谈话的目的,吴氏都已达到,苏烟再留也是无用。在吴氏再次展露疲态之后,苏烟起身告辞。
可能是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就这离开的一小会儿,苏烟就又出了意外——
她在前廊下撞了个人。
隔着幂篱白纱,来人模样看不真切,只隐约瞧出他手里提着个金漆鸟笼。
苏烟正想道歉,那人却匆忙侧身往里去了。
吴氏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
“你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
“哪里还小,都二十又三了,人定山在他这年纪,都剿一山窝的匪了!”
……
回去府外宅院时,苏烟还是坐的铁面驾的牛车。那地虽说距离都督府不远,但也需横跨一条长街。
为了不绕路,他们一行人这次直接走的府中后门。一进后巷,喧闹四边八方涌来,吆喝、议价、争吵……不绝于耳。比前面庄重的正街,不知要热闹了多少。
氛围驱使,苏烟不禁也撩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正当她手酸想放下,余光里倏然闯进一道躲躲藏藏的身影。
她定睛注视,连忙出声:“停一下。”
铁面扫了一眼。
旁边铺门,竹棚高架,彩帛点缀,最右顶部挂一竖匾,上刻“琳琅金银铺”五个大字。
是城中最大的金银铺子。
想起苏烟以前最爱打扮,铁面以为她这是起了兴致,想进去选购,于是轻扯缰绳,将牛车缓缓停到了金银铺的门口。
“娘子进去看看?”铁面提议。
然而苏烟没听也没答。她正努力搜寻着那道身影,因焦急,眉间不自觉皱起。
铁面见了,也跟着挤起眉头。
呜呜呜。
这些年他家娘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以前花钱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人,现在竟连上等铺子的门都不敢进!
铁面伤心坏了。
沉浸在自我悲伤中的他,丝毫不知自己的清泪已溢出了面具上的目眼。更何况他当初为了让自己显得霸气,还特地效仿“兰陵王”要定山给他做个恶鬼样的。
如今他眼泪肆流,连带着那凶神恶煞的铁面具也哭了起来。违和又诡异。
落葵惊住,双目睁圆。
苏烟也惊住,没再去找人。
铁面不解,回头。恰好一位妇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副头面从店里出来。
所以——
她俩这是看别人的首饰看呆了?
铁面更伤心了。
那东西就不是个稀罕物。通体赤金丝打造,连个珠宝装饰也无。要放在以前苏府,烟娘子是铁定不会给眼神的,更别说看呆了。
“买!咱们现在就去买!”铁面突然扼腕,让落葵推着苏烟进了店铺。
铺子里,客人熙熙攘攘,商品琳琅满目,如其店名。
苏烟还未反应过来,铁面又匆匆叫来了掌柜,问:“你们店里最漂亮的头面是哪套?”
掌柜精明一笑,“漂亮因人而异,没有‘最’的说法,不过贵一些的,做工总是更精细些。”
铁面悟了,大手一挥:“那就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那套拿来。”
烟娘子就该戴最美的。
钱嘛,嗯,就花定山的。
反正他管帐。
铁面与掌柜聊得热火朝天,苏烟完全插不上话,最后迷迷糊糊被人领去二楼隔间试戴。
帷幕拉开,装饰华丽。里面梳妆台、游玩桌、吃食拼盘,各种东西,应有竟有。甚至于,你若兴致来了想要听曲,跟着你的“簪花娘子”也能迅速帮你张罗出一队。
“簪花娘子”仔细讲解着这套头面的做工细节。苏烟却游思想着。
要是将来还能回到淮州开铺子,她定要把这套留客的点子用上。
三十七件首饰全部介绍完。“簪花娘子”拿了支嵌珍珠蝴蝶纹金簪,正准备钗入苏烟青丝,结果被阻了。
“落葵。”苏烟唤人,“我忽觉有些嘴馋,想吃蜜饯,你去帮我买些来吧。”
落葵犹豫:“要不奴婢去叫铁面?”
“他不知我喜好。”
那告知不就行了……
落葵迟迟没动,憋了半天才又想了个理由:“这条街,奴婢也是第一次过来,还不太熟。”
“奴家熟啊。”簪花娘子道:奴家带你过去。”
说着,她就拉了落葵出去。放下帘子前,她又回眸问苏烟,“娘子要多少?”
看似是在问蜜饯,但实则不然。
她说的是铺子里的黑话。
受才子佳人话本的影响,一些闺阁们有模学样,也爱在外面铺子与人私下交谈。既是私下,那便不能让身边伺候的人知道,于是就常找店里的人帮忙。
起初是递话,后来扩展为制造机会。
今日这“簪花娘子”就是“帮忙”这种事的老人了,刚刚那对话,她一听便知苏烟是在找借口支人,以为苏烟也是“佳人”之一,于是欣然帮忙。
有钱不赚,是蠢蛋。
而“要多少”,是她在问苏烟能给多少帮忙费。
起初苏烟没懂,顺着她视线看向一旁放钱的花瓶,她才突然想起天冬与她说过的这些“暗交易”。
于是回她:“一包就好。”
一包蜜饯。
一包碎银子。
“簪花娘子”眼睛放光,笑容满面地将帘子放下拢好。
隔间寂静,苏烟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没动,慢条斯理地将头面重新放好,才开口。
“还不进来。”
一道身影翻腾,飞掠而入。
苏烟对着的铜镜里现出来人面孔——
正是天冬。
注1:出自卢照邻《长安古意》。
注2: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