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季雪阳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多余的思绪，没有多余的情感，没有感受到自己主观意识的运作。

仿佛一场梦。直到午休时，他才骤然清醒。

习惯性摸过手机确认信息，几息后，季雪阳腾地站起身，办公椅向后滑去，他眼疾手快控制住把手，以免椅子撞上身后同事的椅子。

礼貌性地说了一句“抱歉”，他捞起外套就往下赶。身后的同事鹌鹑似的缩了缩头，除此之外没什么反应，只冷漠地瞥去一记眼刀。

匆匆与领导擦肩而过时，季雪阳也没来得及注意领导暗沉的神色。

心脏又虚又疼地冲撞胸腔，双耳发麻，冷汗涟涟。一想到他那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细细疼爱的小学弟可能出了事，他就胸闷得一阵阵喘不过气。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

待他看到许久不见的漂亮小学弟被几个男人包围着压在身躯之下、泪眼朦胧地向他求救时——

“轰隆隆”……阴雨进化成了雷暴雨，闷雷滚滚，在黑云里酝酿着怒气。

堪称群狼环伺的地狱景象。

苏澜没意识到异样，在季雪阳沉着脸进店时，还朝对方扑扇沾惹泪珠的长睫，可怜兮兮地假哭。

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三个男人瞬间精神抖擞，有意无意围在青年身边。

薛景和朝苏澜投去震惊与关怀的眼神，心想：“他刚刚果然是被这个橘毛佬欺负了，我冤枉他了。”

他抢先揽住苏澜，以指腹轻轻抹去苏澜脸上的泪水，一面邀功一面挤兑：“刚听说你被人袭击我就赶紧赶过来了，万幸你没受伤，不过倒是被麻烦的牛皮癣强行缠上了。”

“谢谢你，薛老师。”苏澜被对方粗粝的指腹刮得肌肤生疼，忍无可忍地推开他，“但是你好油腻。”

薛景和：“……”被嫌弃了。

已经被驯服成狗的姜野向苏澜投去心疼至极的眼神，心想：“其他人都是欺负主人的坏男人，只有我是情绪价值拉满的好狗狗，我得抓紧安慰主人多表现表现。”

他一屁股挤开薛景和，像只金毛一样，黏黏糊糊地对着苏澜蹭蹭抱抱。

“抱抱，不要不开心。”

苏澜几乎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推又推不开，只能拧了一把姜野的腰。

姜野瞬间弹射起飞，但膝盖磕到桌角：“汪嗷呜！”

眼镜少年的眼神被厚实的反光镜片遮住。他从最外围默默往苏澜身边挤，抢先将自己干净柔软的手帕悄悄往苏澜手中递。

“给。”眼镜少年的声音细如蚊讷。

他仍然矜持腼腆又守礼节。

若此时递手帕的是薛景和，定要霸道地捉着苏澜的下巴为他擦眼泪，还要边用指腹揉捏推拉着他下巴尖为数不多的软肉，边挑着眉勾着笑和苏澜讲两句蜜里调油的情话。

而眼镜少年，若不经过苏澜同意，则不会擅自触碰他。他认为那样太过冒犯，不够礼貌。

也因为，围绕在苏澜身边的男人们都爱那样做，他们都拼了命想触碰苏澜。这种行为过于大众化了，会让他泯于众人——

不够特殊，不够突出。

镜片后的双眼沉淀着暗色，他极力克制着灵魂深处的本能，只是用双手捧着一方小小的帕子送到苏澜跟前，等待苏澜来取，而不去主动制造可能令苏澜不适的肌肤接触。

即使只是不经意间的手指相碰，若只是出于自己肮脏的欲望，就不该去实施。

实际上，他的脚腕确实扭了。但不怎么严重，更不会很疼，他惯来擅长忍耐。那点疼痛放在平时，他是根本不在意的。

可偏偏在苏澜面前，那声痛呼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留下了苏澜即将离开的脚步。

如同破戒了一样，更危险的是，他成功了。苏澜的注意力、苏澜的关怀与温柔，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尝到了甜头，回味无穷……犹觉不足。人类这种生物，总难免沾染贪婪的劣性。

与不起波澜的表面不同，他的内心早已被水龙卷狂乱地侵袭，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用我的吧。”一道姗姗来迟的陌生男声打断眼镜少年的思绪。随着对方一句自然而然的“麻烦让让”，他被轻易格开身子，被迫退后到角落，为这个陌生男人腾出空间。

男人生得很嫩，白皙清秀，眉目疏朗，如同一个高中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双耳戴着对称的冰蓝色的耳钉。他从怀里取出一包一次性婴儿湿面巾，拈着湿巾的手便要十分熟稔地往苏澜脸上伸去。

“怎么哭成这样……”

手还没碰到苏澜，便被左右两只各异的手擒住了。

姜野更紧地把苏澜搂在怀里，龇着牙凶人：“别碰他。”

薛景和皮笑肉不笑：“你谁啊，这么自来熟，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还有你，橘毛佬，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苏澜眼泪一收，泪眼朦胧地抬起脸。

本想搪塞季雪阳，却招来了修罗场。可他不太想在季雪阳面前暴露自己爱钓鱼的恶劣本性。

季雪阳不仅是自己亲密的学长，还是自己元老级的粉丝、神仙站哥。苏澜在他面前既有学弟的一面，也有偶像的一面。私下相处时，苏澜其实更像那个未曾出道的乖巧小学弟。

他很少对季雪阳说谎，季雪阳也足够清楚他的性格。

小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季雪阳在自己身前蹲下，满脸隐忍的忧虑，苏澜又不想撒谎了，也不想演这出麻烦的戏码了。

肚子好饿，饿得快晕了，想吃饭。

既然已经见到学长，就应该尽快想办法帮学长解决关于无限游戏、副本boss之类的问题了，现在不是瞎闹腾的时候。

理智占了上风。苏澜极快地调整心态，缓缓坐直身体，闭目缓解晕眩感，把橘色的牛皮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又上手把薛姜二人的手从季雪阳身上扒拉开。

“不装啦？”季雪阳有些好笑地望向苏澜，小脸湿濡，偏偏表情突然大变样，理智冷静的模样也很可爱。

情绪切换这么快，多少带点演的要素在里头。只是苏澜演技很好，平时挺感性，情绪很丰富，但也有高度理性的一面。

迷惑性很大，其实就连季雪阳也很难分辨苏澜真实的情绪，经常上这个小坏蛋的当。只因当苏澜哭起来的时候，根本无暇分辨他真哭假哭，满心满意只有着急与怜惜。

季雪阳微微松口气，朝苏澜伸手，苏澜自觉把脸蛋送到他手上，任由季雪阳为他擦脸。

在场另外三个男人齐齐震惊。

这默契得像老夫老妻的相处方式……这个戴耳钉的男人，究竟是苏澜的什么人？

季雪阳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关心苏澜的安危，末了落下一句：“虽然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但是澜澜，你该学会甄别朋友。那些欺负你的、让你哭泣的朋友，最好不要再来往了。”

薛景和不爽：“喂，你什么意思——”

“薛老师。”苏澜冲他招手。

薛景和屁颠屁颠蹲下来，声音柔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