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金属音，冷冽刺耳，却诡异至极，像声声恐怖的魔咒，将发牌员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整整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应该去低头检查声源。

——却发现，脖子不听使唤。

不仅如此，竟然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如同被瞬间榨干所有力气，如同一息之间被粗暴地抽出全身骨头，如同从一开始就没有骨架的破布娃娃——

发牌员的身体猝然变得瘫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滑倒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地砖上倒映出他古井无波的黑眸，映照在黑眸内的，却是不知何时早已穿透掩体、从视觉盲区的下方潜入、悄悄地碰到了他的身体的、黑铁锁链的另一端。

不知不觉现身的、黑铁锁链的另一端。

直到此时，发牌员才后知后觉——原来那道金属音，是从他手上掉落的武器发出的声音。

原来早在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吸干了所有气力，就连握持武器的基本力量都失去了。

锁链优哉游哉地将发牌员缠捆起来，一圈一圈盘绕而上。漆黑的蟒蛇吐着胜利的蛇信，逐渐夺走了他的视力、听力与说话的能力。

……

亲眼目睹发牌员189号被捆成粽子，玩家们都目瞪口呆。

胜负……就这么分了？发牌员……就这么被绑了？

弹幕也没反应过来，直播屏幕上全是一片问号。

【？？？？？？？】

【……发生甚么事了？】

【我寻思我也妹眨眼啊？？？】

这时，雪白影子才姗姗穿过木门，优雅地飘了进来。

那是一个高帽上写着“来都来了”的奇怪的鬼，一身雪白，看扮相应当是白无常。一张以朱色涂画眼睛符号的白纸帘堪堪遮住他的面容，仅露出小巧的下巴与优美的天鹅颈。

白纸帘后，苏澜轻轻翘起嘴角。

早料想到店员先生难对付，毕竟那可是单枪匹马便将他从演唱会场馆拐出来的人。

那么，就需要一点战术。

当店员先生踩翻桌子当掩体时，苏澜不由得呼吸一滞，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一丝笑意在眼底掠过。

鱼咬饵了。

苏澜用意念操纵勾魂索，故意躲开实物、绕开玩家，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加深店员先生的刻板印象。

淡化锁链“穿门而入”那一瞬间的初印象，不断加深“锁链绕开障碍物，是因为它只能这么做”的误解。

——以及，“锁链只有一端能够用于攻击，另一端不会动，只能被人握在手中”的底牌级别的错误认知。

将情报直接呈现人前并不能轻易获得信任，只有自然而然漏出点滴“破绽”与“证据”引导对方进行推理，最终得出的“情报”，才最让对方深信不疑。

在店员先生放松警惕的一刹那，便能利用他“只有一端能用于攻击的锁链，无法穿透物体”的想当然的认知，反过来击溃他。

苏澜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出所料，上钩了，是一条会咖啡拉花的小木鱼。

最后的交锋中，锁链会从哪个方向攻来？那当然是直接穿透掩体、从视野盲区直捣黄龙啦。

苏澜垂首，心情甚好地用足尖碾了碾这个让他深陷死亡危机的男人的脸。

未着鞋袜的裸足脚型姣好，微微陷入男人的脸颊肉，如同在海岸闲情踩沙滩，用前脚掌与足尖回旋往复地研磨、辗轧。

缓缓施力，雪白的足尖在挤压之中微微泛红。

苏澜下颚轻抬，长睫微垂，淡淡地想着——

还挺软，和木头似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店员先生仿佛当场宕机了，一动不动地躺着。

第一阶段赌赢了，如猜测一样，店员先生确实是“非人存在”。

第二阶段的赌局刚刚转起轮盘。

只要选择一个聪明人，就能提高胜率。

苏澜环顾一圈，轻而易举地找到扎着高马尾的长发酷哥。他拖着木乃伊丁零当啷地飘向倪鹤臣。

倪鹤臣俨如机敏的猎豹，本能地绷紧脊背。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白无常不会加害于他。

要杀的话早趁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宽大的白袍掩藏了白无常的身段，仅依稀勾勒纤细绮丽的身材曲线。袍裾无风自动，让他看起来宛若一朵塞满棉花糖的雪白流云，柔和又无害。

白无常静静地仰起头，精巧的喉结被牵动着微微往上滑。

他用指尖戳戳倪鹤臣的手，又点点发牌员的口袋，最后纤臂一抬，径直指向紧闭的员工休息室。

或许是马甲的角色特性，苏澜无法说话，也无法触碰店员先生口袋里的钥匙。

倪鹤臣只怔愣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前者迅速搜出一串奇特的钥匙，若有所思的视线从钥匙游移到白无常再到发牌员，最后停在员工休息室。

为了不引起怀疑，苏澜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来绑走邪恶发牌员顺便送线索的好心鬼差，便要离开。

他得在有效时限内，带店员先生离得越远越好，给玩家拯救本体预留充足的时间。

马甲活动时，本体是沉睡状态。

苏澜拽着锁链，习惯性地走门，顺畅地穿过去。没飘出几步，腕间忽然传来一阵阻力。

回头一看，锁链直直连接着木门，木门微微向外鼓起，发出剧烈的簌簌声。

店员先生被卡在门内了。

看来店员先生虽不是人，但拥有实体，即使被勾魂索捆住也无法穿墙。

这张马甲卡的限制可真多。苏澜微不可察地叹气，手下发力，店员先生砰地撞在门上，脸部顺着力道一格一格地嵌入门板，最终连人带门被“咵嚓”拽了下来。

苏澜毫不怜惜脸和门合为一体的店员先生，定了定神，开始朝城市的尽头百米冲刺、拔足狂飘。

飘，往城市边缘飘。

*

目送白无常拖行发牌员离开，玩家和弹幕不约而同地S属性大爆发！Screaming！

【障眼法，暗度陈仓，声东击西……太厉害了，妈妈问我为什么要跪着看手机！】

【笑了，刚刚唱衰的弹幕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天性内向文静吗？】

【天呐，发牌员没逝吧？没想到这种残忍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我们无限游戏……可能是我比较性感吧，看着正义的鬼差哥哥，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鬼差哥哥带我走吧，带我通关副本吧！人类进化时根本不带我，我没你真不行呀！】

【他虽然蒙着脸，但是肌肤白里透粉，光看颈项线条和下颏线条，就知道一定是个美人！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地址在哪里？联系方式在哪里？】

【清汤大老爷！鬼的皮肤怎么会透粉！】

群魔乱舞中，有玩家急急地贴上来：“话说回来，大佬，真要按照白无常的意思做吗？这样会得罪发牌员吗？”

倪鹤臣头也不抬：“发牌员都被拖走了，你怕什么？况且，不是说发牌员只负责发牌，不能干涉其余的事么？”

“而现在，发牌环节结束。唯一的威胁也消失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玩家咋舌，紧盯着倪鹤臣手中的钥匙，嘴上却说：“这么轻信人，就这种人能是大佬？鬼哪有这么好心，挖个坑给你们跳罢了，傻不傻？副本早就开始了，哪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到底会不会玩啊？”

“要我说啊，不如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把钥匙处理——”

“确实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倪鹤臣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的话，慢慢攥紧钥匙，眼神逐渐坚定。

然后他迈开长腿，快步走向员工休息室，掏出钥匙开门。

“所以我决定相信他，相信自己的推断，相信房间里藏着某个重要秘密、某个关键线索……”

“某个能够成为生门密匙的npc。”

“——某个能让墨守成规的发牌员、一反常态的存在。”

“啪嗒”一声，木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