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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遗事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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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镜定神一看,已回到那石室之内,茶炉中青烟袅袅升腾,秦恕还端坐在对案前,双手握膝,似仰天而望。秦恕将那画轴收齐,忽然叹息:“他二人一个情深至此,一个情薄至此,倒不知道阿潭会像了谁。小太子,你说呢?”

李镜不料他会攀扯上自己和东唐君的事,心头猛然一跳,急避言道:“我又哪里能知道呢?”

秦恕还道:“上回你来这里,因阿潭也在,我有些话不好明说。今日你再来,我已打算好了,要细讲一番你两人那事。”

只说得李镜脸上赧然。他二人乃是秦恕下辈,这等是是非非、小情寸志之事,自作区处便是,今竟劳秦恕过问。李镜心里哪里过得不去,便低声道:“这有何可说?不说也罢了。”

秦恕却不让他,只捻须笑道:“岂能不说?现好比你困于他阵中,你对全然不明他心思,又如何悟得出他的破阵门道。如今你们两人里,阿潭尽知了你的事,你却对他一星也不知,往后你若与他抵对,又凭甚么拿捏得住他?小太子,你竟连这一点都不知醒悟!”

李镜被他一点拨,深觉此话有理。又因刚才经了那梨花幻境,李镜总算琢磨出一些秦恕的脾性,知他最善借话引话,暗藏玄机,口里虽提法阵,实则要说的话必不如此。李镜忖道:“我且顺着他话去,看还能再攀扯出甚么事来?”便紧问一句:“敢问爷爷,这门道是?”

秦恕不直答,反问李镜:“你可知阵法有守、攻、伏和镇四属?”李镜道:“虽然知道,但我未曾学得万一。”

秦恕笑道:“一星未学,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得知道它要妙之处。就好比这守阵,它要妙之处在于,一样的门道可有两用。且看——”他这头说着,已将一只茶碗的茶汤倒出,又从旁边水花盆中摸出一枚饰石,倒扣入碗中。秦恕以食指点住碗底,运气一催,激得碗内石子震动,撞得碗壁叮叮作响。

他向李镜问:“此碗便是所布阵法,小太子估量它是甚么阵数?”李镜回答:“困人锁物,难道不是囚笼阵?”

秦恕笑道:“很对。困人不得出,盗物也不得出,就是囚笼阵。”又从水花盆中摸出另一枚饰石,置于碗旁,他以手指一拨,石子飞转,眨眼间碎成末屑,朝那茶碗电射而出,一霎之间便把那碗上釉面漆花削刮干净。秦恕将碗一揭,指着里面石子又问:“若非此阵,此石早成齑粉。小太子再看,这又是甚么阵数?”

李镜似懂非懂,只攒眉不言。

秦恕续道:“这二者都属于守阵。若是为了保内御外,便是攒护,若是为了锁物困人,便是囚笼。两者布施之法,别无二致,到底是哪一个,只有阵主自己心里清楚。”说到此处,话锋却忽然一转:“阿潭在淮水时我曾问过他一件事。我问他,以后的日子想要怎么过。那时他回了我一句,说:‘我只是那池中物,还能想怎么过?就向着求个安身立命处过罢。’小太子,你就此猜一猜阿潭心思,他回我这句究竟是心底话,还是逢迎话?”

李镜想到自己受东唐君屈陷,落得一身罪事,不免寒心,便冷哂道:“他若只图安身立命,又为何谋四海?这自然是逢迎话。”

秦恕沉吟半晌,忽发喟叹:“实是冤孽……”

李镜知他颇有帮护东唐君之意,正色道:“爷爷,你视阿潭为己出,心里偏着他,这本来无可厚非。但若你想替他出些好言,劝得我谅情,后面的话你大可不必说了。他对我做下那些事,我再怎么念他的好,也不能不恨他。”

秦恕苦笑一声,反道:“何止你恨他?我比你更恨他。”

秦恕忽朝石室四壁游手一指,向李镜道:“小太子,你瞧瞧这石室。它跟你第一次来时,又有甚么不一样么?”

这话说来毫无端绪,直把人问得如坠五里雾中。李镜暗忖道:“爷爷如此问来,应该有些因由。我且看看再答。”便就巡眼八下里细看。

李镜见石室内摆置倶未变动,唯独屋上四个悬角的天骨香未曾燃起,心觉奇异,便道:“那时屋内有燃香,今时却没有,为何呢?”秦恕答道:“因为那四朵天骨香里,混配了‘十昼伏龙子’。”

李镜闻言骤然失惊。他虽不通阵材,却知秦恕所说的是何物。此香毒虽名伏龙,实则独对龙身无效。常人嗅闻,本也无碍,但若闻香后再沾龙血,便会药毒急发,有镇法锁脉之效,持之十日之久。多是龙族用以取猎之用。李镜就此已猜出些端倪,却又不敢就认定,慌问一句:“既用的是‘伏龙子’,爷爷想来是怕误伤于我?那爷爷此举是为了……”

他这一问,倒似触秦恕伤心事了。只见秦恕忽发悲色,以手拊胸苦道:“我实不愿阿潭为求身名覆亡四海,所以他带小太子来那天,我本想设法要擒下他来!”

李镜愕然又问:“爷爷擒下他来……想如何处置?”

秦恕道:“他是我看顾长大的,囚着他也好,镇他八脉也好,我总要想个法子叫他罢休。”李镜沉吟半晌,幽幽而道:“那想来爷爷是见了他时,又于心不忍,所以不曾拿他了?”

秦恕长声苦叹,犹如方泽龙吟,说道:“于心不忍是其一,其二是,我若出了手,令他落得个惨淡收场,我更负阿桃良多了。”

李镜心知其苦,暗自想:“一是于心不忍,二是于心有愧。换做是我,也无从下手了。”他正思及此,忽见秦恕倾身过来,拉起他手道:“小太子,我不能将阿潭镇囚住,但未必不能帮你。你请你哥哥来,是为合计拿回四渎梭,是也不是?”

李镜托请李奕到此,确是为说合取夺天吴之事,但被秦恕一问,他却又不敢将用意剖明。是因知秦恕与东唐君渊源匪浅,自己虽与秦恕有过一番深言,却未洞见肺腑,故而不敢尽信。一时也不知如何置答。

秦恕见他杜口踌躇,也大约明了他心思,干脆将话说开:“我最不愿见的,就是阿潭收杀四海。小太子,你若想从他手里夺回四渎梭,我可以授手助你。”

李镜仍存戒意,却假意探询一句:“爷爷此话当真不当真?若只是信口开慰我,便请不要再说。免得教我信了,才知道是虚哄。”

秦恕笑道:“我与你父亲旧日交情不算浅,又曾赠你金石琳琅,加之今收留你在潭宫中,替你赍信东海,难道还不足示我一番赤诚?你若信我,大可将谋事细情一一告知,我果真便出计助你。否则,单凭你兄弟二人之力,要牵陷阿潭,只怕不易。”

李镜深知秦恕此言不假。他如今孤身无伴,又无心腹之人可委事,先前虽曾托付伏廷、卢绾,可那二人他与无甚交情可凭,实不稳妥。伏廷尚有可能相帮,卢绾一心以救人为重,却未必能尽心。

李镜思量到此,心中对秦恕已然允了,便低声道:“倘若能得爷爷授手,此事成算更高,那自是极好。还望爷爷出谋帮助。”自把真假天吴之计告与秦恕。

秦恕默默听着,或自点头,或自摇头,待他说罢,方才笑道:“此计是可行,但细节处未免思虑不全。你设这一个假宝地,只怕骗阿潭不下。我有一法可保阿潭必入你彀中,让你们夺得回四渎梭,但我有一个条件,须得你私下答允我。”

李镜问:“甚么条件?老龙王请讲。”

秦恕拈须含笑半晌,缓缓道出:“我要你替我救一个人。”

李镜暗自一惊:“救甚么人?”他转念又想:“且不论甚么人,这一人比之四渎梭,实在不足挂齿。”一时心气忽发,便也不细问,慨然就答:“倘若爷爷真能授计夺梭,只要我力所能及,别说救一个人,就算救十个百个我也愿意……”

秦恕摆手打断道:“你且慢说愿意。这夺梭救人之计,都颇要你受些委屈。”李镜道:“我如今这样的身事处境,哪还有更委屈的事?爷爷说来便是了。”秦恕抚桌应好,立道:“我行此计,必须你回湖府一趟。你还愿不愿?”

李镜遽然惊住,怔怔然念出一句:“这……这……”

秦恕见他无措,便以手指虚点李镜心口,笑道:“小太子,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与阿潭过从甚密,莫不是口说授计,实则献人。对么?”

李镜若说自己半分不生疑,那不可能,心想:“与其假意矫饰,莫如直要秦恕将事剖明。”便道:“我从湖府逃出来不易,如今爷爷却要我回去,却不知我这一回有甚么好作为?”

秦恕道:“你虽从湖府逃出,于事也无甚裨益。你凭一己之力,既夺不来四渎梭,也取不来天吴,加之如今罪事在身,四海处处要擒你。你又有甚么好作为么?”

这些话一句句重似石锤砸落,尽敲在李镜心头。李镜自知秦恕所说无一不是,只低头啮齿唇而不语。秦恕又说:“阿潭得全了四渎梭,要开取天吴也是迟早的事。我要你回府,实则是要你在他身边便宜行事。小太子且放心,你领了我此计回去,我必保你四海得回四渎梭便是了。”

李镜沉吟半晌,缓缓道:“那计将安出?还请爷爷将细情说来。”

秦恕微笑道:“这话一说,可就长了,留待明日再说罢。你今日趱程而来,又陪了我许久,累乏你了,且歇息去罢。”言讫,便唤了两老奴进来侍候。

李镜心有挂碍,哪里就歇得下?但听秦恕话说至此,又不好接续,惟有勉强应了一声,告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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