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一收,只见洞内狂风飞卷,池底幽光敛尽,那东海千里沸浪、百万银兵顷刻间散做一缕香霭,袅袅升腾起来,刚才所见犹如蜃市幻境,睁眼间便消无。再看众人,俱已回到弱水天笼,东唐君立于亭中,银锦立在桥西首,冯溢和卢绾在其侧近,剩得数人挟着两童子在后。
银锦大唤一声:“湖君!”已急奔入亭,一手将人挽住。
东唐君睁开眼来,看着他道:“此阵本就难支,还叫我耗费心神护你,往后可不许这样肆意妄为。”银锦说:“湖君不该顾我。”东唐君道:“你说不顾就不顾么?那以后你是再不用听我的了?”银锦眼神闪烁道:“我只听你的,以后再不会啦。”
东唐君转身指了两人出列,令其去请丹悬真君前来检视四渎梭,又回手挽了银锦一把,将他引到身前细细端看,关切问:“伤到不曾?”
银锦知道他问的是箭伤,忙摇了摇头。东唐君又说:“那玉霄天角弓非寻常物,你着了一箭,只怕伏云衣靠抵挡不全。”
银锦笑道:“怎么会抵挡不全?李弈顾念着小太子,手下留了情,我又有宝铠护身,没甚么大碍的。不信你看——”说着将宝鞭抖开,打出连声亮响,果真没半点伤钝迟滞之态。
东唐君倏然将鞭首按住,说道:“才说完,你又胡来了。”将鞭一折,催收回袖,还牵着他说:“你入东海后诸事如何办下的,都说来我听听罢。”
银锦便说:“湖君料事如神,他们此行果然有诈。潇太子将四渎梭化成了两童子,鱼目混珠,幸得先着我探一探虚实,不然非走漏了不可……”便将东海所历之事,一五一十给东唐君回禀明白。
原来银锦此行是奉东唐君之命,探明四渎梭送运时的藏处,好让开阵劫路时万无一失。
且说银锦到了琳宫,宝梭入海的时辰却还未到,他便想找个妥当地方存身,恰见几个童子领着卢绾去,银锦一时起意,便跟到了玉楼中去。不料与卢绾打了照面,一言不合,竟把卢绾激走,走了本不碍事,银锦却怕他不知深浅,撞坏了事,急忙追了去。
两人过路时,恰好遇着了张苍和李奕,从中听到了话,知道四渎梭送来途中有伏。
卢绾以为银锦不知底细,前来劫梭,于是一力阻止。哪知银锦早已明实情,是为东唐君探路而来,他对卢绾防心极重,又不愿将布谋用意言明,便把东唐君指令的事说半瞒半,急要撇开卢绾,继续行事。卢绾却以为银锦不顾死活,要孤身赴命,竟立了心一路跟来相护。
银锦生情寡刻,又不懂交情,哪里知道卢绾这些善心好意?他本不愿卢绾相随,可转念心里又盘算起来,想道:“多来一人,我可用他来做饵招敌,沿途斗杀也省事好多。等我到了伏阵跟前,我照计离去便是,又不用管他死活。”之后与杨潇覆盒射宝,将两宝盒给卢绾,是因他不知宝器有假,想先以卢绾引仇招敌,自己好在旁省力周旋。
东唐君听到这里,忽然问:“你为什么陷卢绾?”银锦说:“他为得七太子玄水珠,对湖君的人动过歪思,水德星君庙里又害湖君你受过伤。湖君没他又未必取不下‘天吴’,我想,此人能不留则不留……”
卢绾一直不曾则声,听到这里登时气冲牛斗。他以为银锦得了东唐君死令,因不忍见其无辜送命,才一路协护,哪知银锦竟是自始知悉全事,演了一场大戏骗得他团团转,还置他死活不顾呢?卢绾平素最恨寡冷薄情之人,得知自己一腔热血填进个铁石心肠,怎能不怒?拨开众人上前,冲银锦叫道:“你说不知东唐君盘计,拼死赴命,原来只是诓我?”
银锦回身一看,随即笑道:“我诓你什么了?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要做好人,我叫你跟来了么?也不想想,就你那点微末本事能助我甚么?真是笑死人了。”
卢绾气得肺腑挪位,咬牙道:“好,好!原来我一路替人悬心,竭力护持,人家还看不上了。哈哈,这才叫好了!”银锦闻言一愣,惘然半晌,又忿忿道:“我就是念在你倾力护持,才勉为其难救你出围,否则你也不能站在这儿了。你不谢我恩赏,倒气个什么呢?”
卢绾见他横词夺理,越加愤然:“我是怕你有难,怀好意想去助你,你却是明知我好意,还持歹心想害我!难道我侥幸不死,就得谢你恩德么?”银锦怒道:“你管我怀的什么心?横竖是我救你出阵,你就该谢!”
东唐君叫住道:“好了,都别说。”两人闻听,只得住了声,一个忍怒不敢语,一个别脸不愿睬,各自立着。
东唐君目光在二人间逡巡,忽然令道:“银锦过来。”
银锦应声走过去。东唐君伸手把他搂入怀,也不说话,三两下拨开襟口,查看肩上伤处,只见两寸长的一道浅口划在肩骨处,虽未及骨,也伤了皮肉,把东唐君心痛得直拧眉头,仿佛坏了他一件金贵藏品似的:“这样叫不曾伤着么?不许乱跑了,这就回去找芡实,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