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知他只得李镜一个同母胞弟,自小带在身边管教,若李镜堕至这样境地,身为长兄,定然痛彻心腑;又想到李镜为护族兄,身命不顾,同样万般决绝……卢绾不由心底一叹,为他兄弟二人恻然。
李奕阖了阖眼目,似费了好大劲力,才将神色敛顿好,与卢绾说:“辛苦你跑这一趟。此事如何处置,我心里有数了。”说罢唤了四个小童进来,指到卢绾身边去,说:“今夜有大事将临,东海不容人随意出入,我给你备个歇脚处,你且暂留一宿罢。”
卢绾知是甚么事,不敢违逆,连忙应下谢过。李奕也不多叙闲话,一执手辞出去了。
四个侍童带卢绾出了配殿,穿庭过桥,走了许久,到得一座小玉楼跟前。
那小楼建在一峭崖边上,周里拥着葱郁的花树,将下层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青石小径通往楼门前。登上楼阁,是偌大一室,枕衾坐榻,香几茶炉,一应备置俱全。
卢绾睡意全无,也不喜人在旁侍候,便将侍童全部遣走,自己在楼内四下观视。他见小向西处有一景廊,便将剑往几上一放,走了出去。
一出廊外,便觉景观开阔。
只见近处崖石嶙峋,远处浮廊蜿蜒,许多殿阁亭台在海渚上星罗棋布,似黑缎上缀了万颗夜珠;四下里灯火莹煌,却无半点喧声。
卢绾看着最远处的曳星殿,殿中灯火通明,一片华光把通海玉桥照得亮如白昼。
他想道:“南北两海送四渎梭赴会,我何不潜入殿中,窥探窥探……”蓦起一念,才待动身,忽闻屋中微有异响。
卢绾心头咯噔,急忙回首,楼内烛火便“噗”的一声俱灭。
他高声喝问:“鬼鬼祟祟的,甚么人?”静等半天,无人答睬。
卢绾身形一晃,闪入屋内,脚刚过槛,便听见门扇倏然阖上,风声呼呼直刮耳边。他一手抄起几上青锋剑,闻声定向,猛一提鞘,将袭来的刀刃稳稳格住,说时迟那时快,剑身倒拨,一股罡气横贯回去!
那人早有防备,竟未被罡气震开,只被冲得踏退了一步,撞上了角门。
卢绾乘机逼上,将之压贴在门上,剑鞘一横,架住那人颈喉,喝道:“甚么人!”话音落,猛一搧袖,屋内灯烛登时窜出火光,滋滋烧了起来,照得满室亮堂。再看那剑下来人,竟是银锦。
卢绾吃了一惊,呼道:“怎么是你?你怎么进得这韶海琳宫的?”银锦笑道:“区区东海,我从来出入自如。”伸手扳住卢绾肩膀,一把将人搡开。
这银锦与李镜气息一样,东海界域挡不住,且李镜身上那祸事未曾声张,只需化个模样来,巡海的人不知底细,也不敢拦,他确是出入自如了。
卢绾问:“你不是去灵修山了么,来这做甚么?”银锦嗤笑道:“我来拿南、北海送来的四渎梭,不行么?”卢绾惊疑不定,问道:“怎么拿?是偷,是抢?”
银锦微笑不答,走到床边坐下,两腿一翘,就往被褥上倒了去。他枕着手看向卢绾说:“你不是一腔心思只为救人么?这等闲事,你管来做甚么?”
卢绾得他再三挤兑,心中不快,懒得再睬,冷冷道:“你爱说便说,不说便罢。我自己瞧瞧去。”转身开了廊门出去,手往槛上一撑,跃过栏杆。他怕被人觉察,也不掐诀御风,身形凌空一翻,便坠下崖山,隐入匝地浓荫之中。
银锦大吃了一惊,不知卢绾此去意欲何为,他急也翻身下榻,疾奔而出,跃下玉楼追赶上去。卢绾仗着崖山崎石掩护,绕过亭台楼道,疾往曳星殿奔驰。
一路穿林拨叶,物景飞移。银锦追及身后,大声道:“你去哪?”
卢绾笑答道:“我去哪?我到曳星殿看看去啊!我撬不开你的嘴,难道你管得住我双腿么?”正自说着,二人打一廊桥楼基下过,卢绾倏然敛足停住。
卢绾是山林里来去惯的,一些细微异声,不用蕴神细听也能敏锐觉察。这时霎息间分神,不防银锦化出长鞭,直打他后足来!卢绾被鞭风冲得身形一歪,倒头滚跌在地。
银锦抢步上前,一脚跺他腰上,怒道:“你看我管不管得住?”挥起鞭来,照卢绾脸上抡去!卢绾一手擒住鞭尾,急将食指贴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银锦见状怔住,蕴神一听,心中大惊。他与卢绾交换一个眼色,二人倒也默契,立即轻身跃起,飘飞过去,一左一右贴在楼基石墙根上,屏息凝神,半分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