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左右思量,正不知何时才见得到李奕呢,忽就见人进屋来了。
只见李奕一身雪白地的织金钩藤锦衣,手仗金剑而来,整个人风神磊落,英气逼人。卢绾忙起身来迎。
李奕一按手道:“卢公子别多礼了,请坐罢。”将侍童一并挥退,也在卢绾旁边落座。
卢绾不是个迂回性子,二话不说,就从袖中探出辟水令来,还给李奕说:“卢某此去东唐湖府,已细细查探过了,七太子杀人夺梭、火烧西海,这事确实是真的。”
李奕目色一凛,将辟水令接回手中,问道:“你果然见过我七弟了?”卢绾低声回道:“见过了。”李奕又问:“你笃定那人是我七弟?那事他亲口跟你承认过么?”
卢绾受李镜托付带话,要绝了李奕顾念之心,只得打诓道:“这还何用他亲口许认?我在湖府时,亲眼见着七太子与那东唐君情意缠绵,好不亲密。我也听七太子提过火烧西海等事细,断不会有假了……”
不等他说完,李奕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杯碟啷当大响,也震得卢绾心头一惊。
李奕冷哼一声,严色道:“归海之后,我也曾差人去东唐湖府,暗下查探。去人回报的事,与你刚才所言大相径庭。”
卢绾神情一滞,只觉掌心微微发汗,半晌才问:“大太子这话甚么意思?”李奕瞥他一眼,反问:“你觉得我是甚么意思?”
卢绾喑默不答。他跟李镜在东轩叙话时,因银锦在外窃听而并未曾将事明说,但李镜嘱咐他如此传话是甚么用意,卢绾心里却很是清楚:李镜是因被东唐君囚困,身不由己,他就算借机逃得归海,也无法自证清白,他因此才不想累及族兄,干脆直认是背亲叛族,与东唐君同谋,将这种种祸事一概揽在自己与东唐湖府头上,先与韶海摘得干净,又托前来卢绾如此报话。一免父兄回护,图生枝节;二免李奕知晓实情后,设法来救。
如此一着,断情绝义,果毅明决,更绝一切后顾之忧。卢绾深知李镜如此良苦用心,也不能叫他满盘落索,便想着如今要怎样把李奕应对过去。
偏李奕聪敏过人,见卢绾不语,疑虑又深,更逼迫道:“你在东唐湖府到底探得甚么,最好照实说来。若有哪处跟我所知道的契合不上,你是再出不了这东海琳宫了。”
卢绾默然半晌,道:“大太子怎么笃定我说的是假的,你探来的消息就是真的?”
李奕冷笑道:“你不用故弄玄虚,我多方派人探查,防的就是你凭一面之词,颠倒黑白。我且还告诉你,你出西海前,服下的楼鱼骨殖丹,不止是缓银水剑伤,此丹药服下后,半月后不解,便有侵魂蚀魄之效,绝不儿戏。我劝你从实招来。”
卢绾大吃一惊。当时在西海情况急乱,那丹药是李奕信手一递的,他也半分不曾生疑,便自吞服。哪料得李奕虑事如此精细,不过一念间,竟就留了一手后着!他若将李镜的事从实而招,则有负李镜所托;但若抵死不说,李奕不解这药效,自己体内镇着双魄琉璃,却是连累上了白晓。
李奕见他默然,又问:“怎样,你说还是不说?”
卢绾心中怨叹:“李奕啊李奕,你此举,实是陷我入两难境地啊!我到底是该帮着你,还是帮着你弟弟?”他一思及此,不知怎的一抹灵光闪过,忽照得心思通透。
卢绾暗想:“不对,不对!如果李镜的事他全都知道,不该这样再三盘问。想来他探来的风声,也是虚实不清,我只须将七太子的事咬死是真,叫他信了,难道他便不给我解这骨殖丹的药效么?”心中计定,卢绾便朗声笑开。
李奕见他发笑,愠声问:“你笑甚么?”卢绾道:“大太子不信我,却又三番四次问我。此举如此可笑,我做甚么不能笑?”
他答非所问,李奕更显不悦,只向他怒目而视。
卢绾接着说:“大太子,你心存疑虑,我说再多都是枉然。你也不消问我了,你自己多遣人去查探查探,才是正理。毕竟此事牵连广大,卢某也保不准自己打探来的就是实情,难说我是被人使计,障了耳目呢?免得我冤屈七太子了。”
李奕冷笑一声,说:“我听明白了。你这话意思是,你也没想要骗我,但若我查出一处假的,你就是受人蛊惑,障了耳目,是么?你这话一说,倒是把自己头尾摘得干净。”卢绾道:“这话可是大太子你说的。”李奕横眉喝声:“你当我好糊弄么!”
卢绾一心豁出去了,怒目回瞪着他说:“大太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卢某替你跑这一趟,实属不易。虽不算向主尽忠,但也倾心竭力。我今日与大太子交代的,句句属实,都是我在湖府所见所闻,绝无半句虚言!大太子不信倒罢,要杀、要剐也悉随尊便!又何必这样拿话屈陷人呢?”他心知不可说事,便只能说情。便径自抛出这一番豪言,把那满腔赤忱、真心实意说得凿凿实实,末了又冷冷续上一句:“卢某赤心一片,得此相待,也是心寒至极了。”说着一拂手,坐转身去。
李奕静得半晌,忽垂首而笑道:“是么?那就多谢卢公子了。”卢绾不解其意,试探道:“你既不信我,还谢甚么?”李奕道:“谢你一片赤心。”卢绾气笑了:“你拿个侵魂蚀魄的药,谢我一片赤心?”
李奕徐徐一叹,这才说:“西海那丹药,并无它效,我不过拿话探你一探。这一探,也并非全然不信你,只因东唐湖府周里有方阵护持,我遣出的人,悉数进不去。你的话我也别无二法证其真伪,只好行此手段,以确万全。卢公子,得罪了。”
卢绾闻言一震,心道:“幸而没叫他唬住,好险着!”这一场虚惊,弄得卢绾不知是恼火还是戚戚,竟一时应不出话来。
李奕忽而神色委顿,目盈悲色,他右手握在剑上,直震得剑鞘格格作响,喃喃道:“我是万般料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