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送了卢绾去,正自思量着刚才的话,忽闻莲子在外面道:“七太子,湖君来了。”
李镜一顿,心知躲逃不开他,与其藏着,不如直面他去,便出正厅去。一进门,见东唐君坐在榻上,他见了李镜,忙地扶案起身,迎了过来,单手执住李镜说:“我刚得了文庭湖送来的新茶,带来给你来尝一尝。”言语间并无异处,更胜往日温柔。
他二人在这东唐湖府同住同伴,数百年有余,旧时如兄弟般相处,本就十分亲密,执手贴脸,也不是没有过。可经了那事,这一切举止尽都变味。李镜教他一碰,直如被芒刺针挑,手不由一缩,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直牵到榻前坐下。
东唐君一边着人浇茶,备果食上来。种种情态,一如往日李镜从东海来探望他一样;若换作从前,二人似这样娱笑谈天,待上半天一整日,最是舒心。可如今李镜半刻也不得自在,只危坐在旁,寒着声问:“你这回儿过来,甚么意思?”
东唐君给他沏了茶,说:“我来陪你吃茶,不好么?”恰好茶食上来,又给李镜搛了两块儿蜜桃金枣糖糕,放在碟上,便自娓娓而谈。
他连说的话都与以前不差,是那些近野趣闻,坊间闲事,过去李镜爱听,有时听得哪个地方景致好,两人即兴动身,便走一遭去。哪怕一时话尽,两相对坐无言,两人人一个翻看水事录簿,一个空坐赏鱼,也能怡然相伴半日,再平常不过了。
可如今到底不同。李镜受缚在此,搭嘴倒似逢迎,走又走不得,避又避不开,只出神想道:“我以为自己熟极了他脾性,原来我半分都琢磨不透,为甚么他还能跟我说这些?”越发不想听东唐君的话,迳自取了一卷小辞,低头佯读。
东唐君见他乏意,便住了话头,微微笑道:“你今日不想说话,那我们坐坐罢。”便移席过来,与李镜并臂挨肩,同阅一卷。李镜被他挨着,心头一栗,倏地把卷一合,抬头冷然瞪着他,仍旧问那一句:“你到底甚么意思?”话说到末处,声音微微发颤。
东唐君目色一柔,说:“我们还如以前一样相待,你喜欢怎样的,我就都依你,一点不变。”将手伸去,轻轻覆在李镜手背上。李镜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说法?气得浑身战抖,甚么顺意不顺意,李镜都顾不得,一挥手便将他打开,切齿道:“你坏我二人情分!还说甚么似以前?”
东唐君目不转瞬地看他,笃定道:“可你心里明明有我的。”李镜听了一怔,心头擂动不止,却道:“我没有。”东唐君笑道:“你何必自欺欺人呢?你若对我半点心思也无,又怎会动情至此?”
这话一出,只让李镜想起那日缠绵事,一股委屈难堪之情直冲心头,怒声喝断:“不要说了!你走罢,我不要听你说话……”东唐君静看他半晌,道出一句:“我陪着你罢。”更没要走的意思,也执一卷在手研看。他不走,李镜囚在这里也无处可去,二人只相对无言。
也不知坐了许久,李镜恍惚听到身侧微响,扭头一看,见东唐君在榻几上支颐睡着,一册书从膝上跌落,也未曾察觉,似是睡得极熟。
旧时二人相处,这种光景要多少有多少,李镜身处此时此景,心底某根弦似被触到。他定定看着那册书卷,不由窸窣起身,扶住榻案一角,伸手够去捡那书,刚然拾在手里,要寻个放处,目光一抬,却恰好落在东唐君眉目上。这一看,李镜心中忽发万分缱绻柔情,又化做无尽恨意,忽然想到好多旧事:想到他曾在望天台较阵,想到自己为南海捊水珠得他三哄四劝,想到他珍宝宴赠剑,想到二人曾七巡都江云雨,三治别云潜蛟……
李镜凝睛看着这人,郁然呆想:“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思想起来,越发入神,竟移不开目了,竟防东唐君眼目一睁,蓦地与他四目相接。
李镜情思愁绪此刻都在脸上,登时不知所措,霍然立起身,便要往里屋躲去。东唐君一把他手臂,道:“哪去?”李镜似怕心思被人看破,只是不答,急忿地夺手要走。东唐君哪里由他?猛地运劲一拽,把李镜拥得一跌,拦腰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