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台上方的巨幅光屏占满一整面墙壁，言碧行指尖轻旋，光屏上的全景图片缓缓转向。
镜头从连排的书架前扫过，侧方滑入一扇打开的窗户，窗外阳光充沛，显然拍摄时是个大晴天，能最大限度将环境细节的捕捉记录。
窗外，茂密的红枫林静静伫立，一栋栋白色的建筑物笼罩在光晕里。
04倾身凑近光屏，抬手将全景图片放大，胸口由于激动剧烈起伏，一直紧咬住的嘴唇微微松开：“就是这里，我梦到的就是这个地方，这是哪里？”
陆之铭已经认出了这个地方，回答：“帝都军校。”
“军校......军校......”04不断喃喃着这两个字。
我曾经去过军校，我在那里的图书室看过书，我有过同学，有过老师，有过战友，有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发热，急不可耐道：“我要去这里。”
“军校不是谁都能进的。”言碧行打断，“别说学籍，你现在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迈出这个门一步，就会被白塔中心抓走。”
一股邪火窜上脑门，04皱起眉，脱口而出：“您对言玉书也这样泼过冷水么？”
言碧行霍然起身，一把揪住04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04仰起下巴，嘴唇刚掀开，准备复述一遍，
“好了好了。”陆之铭连忙拉开两人，无奈道：“大半夜的，你们还要打一架不成？”
天光熹微，躺在床上的04还在辗转反侧。
获知自己身份碎片的消息犹如一滴溅进油锅里的冷水，沸腾得他一直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
吃早饭时，三个人都挂着黑眼圈，陆之铭环视一圈，苦笑着长叹一声：“还好今天不上班。”
言碧行散着长发，脸色苍白，虽然臭着脸，依然有种颓废的美丽。
04偷偷瞄着她，言玉书长得很像她——当然，这代表着他自己也像，尤其是鼻子和脸型，轮廓优美，眼睛则像陆教授更多，眼角下勾，眼尾上挑，总是一副洞若观火的笑模样。
吃完饭，陆之铭收拾好碗筷，一个一个慢慢放进洗碗机里。
04跟在一旁帮忙，借着闲聊试探口风：“您为什么不买几个家务机器人呢？我在电视上看过，很方便的。”
“我们家就两个人，也没多少事。”陆之铭眉目低垂，合上洗碗机站起来，“而且我这个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有些细碎的活干，就会好很多，把你的脏衣服拿下来吧，我要洗衣服了。”
04赶紧去抱了几件换下来的衣服跑到一楼洗衣房，陆之铭掏着每一件衣裤的兜，果不其然从言碧行的外套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和半包纸巾，他对04无奈地笑笑：“我们结婚快六十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
“六十年？可你们看起来还——”
“只是外表看起来没那么老，其实我们已经是两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家伙了。”陆之铭把不同颜色的衣物放进不用的洗衣机里，“我们总改不掉这些旧时代的生活习惯，在地面行驶的汽车被完全取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习惯，所以——”
陆之铭温煦的双眼中含着恳求：“她七十多岁的人了，没办法再改掉脾气，有时候说话是难听了点，但她的心是最好的，就是嘴上别扭，吃软不吃硬。”
04抿了抿嘴唇，没说别的，只点头道：“我知道。”
他转身走出洗衣房，沿着旋转楼梯慢慢往上走着，心里思索着措辞。
找了一圈，言碧行竟然在顶楼露台吹风，夹杂着银丝的黑色长发不时扬起，04走进了，才发现她半抱在左臂肘部的右手夹着一根香烟。
见到04走近，言碧行抬手准备碾灭烟头。
“我不介意。”
言碧行收回灭烟的动作，嘴唇间流泻出灰白色的烟雾，被风吹开所有碎发的侧脸轮廓优美得惊人。现在她不是“妈妈”了，没义务给孩子做好榜样，但她还是挑眉瞥向04：“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要学，我也没多少年活头了，你不一样。”
“好，不学。”04点点头，“陆教授什么都听您的，您不松口，他也不敢偷偷帮我，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您才能消气？”
撕破疏离礼貌的假面，言碧行展露出强势专制的一面，04也不再服从管教，把一切摊开之后，两人都没了个顾及，倒更像一对关系别扭的亲母子。
言碧行碾灭烟头，歪过头打量着04，轻轻吐出两个字：“跪下。”
04只怔了两秒钟，便双膝一屈，言碧行伸手一把拽起他，骂道：“就这么没骨气？”
“天地君亲师，对您跪也不算吃亏。”04无所谓地回答，“何况如果这样就能让您消气，收益远远超过代价。”
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记，04摸着脑袋，言碧行已经转身扶住露台的围栏。
“军校只收已登记过的学员，白塔中心不会去那里追查，你去躲一阵也好，我会想办法给你弄一个假身份，户籍学籍都落在边陲的偏远小镇，之后再以外地生的身份入学，帝都军校现在那帮管事的都是我们的学生，不会有问题。但你这张脸还在通缉令上，必须时刻戴着仿生皮肤，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你的真容。”
04一口答应：“好。”
“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编号可不算名字。”
“我可以跟你姓吗？”
言碧行微微一笑：“好啊。”
04目光游转，他还记得梦中那些人称呼自己“简哥”，那应该是他曾经拥有的名字中的其中一个字，代表着一段必须被找回弄清楚的人生。
“我想叫——言简。”
一周后，04以言简的身份顺利入学二年级，陆之铭虽然不会公开露面，但还是执意要开飞艇亲自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