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似乎有些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身上都带有某种致命伤痕,甚至有不少人缺了胳膊或腿。
有年过八旬的白发老人不断咯血,还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八股文;也有无家可归的孩子腰间是被重物碾过的痕迹;还有顾影唱到泣血的伶人……
谢安阳的脚踝忽然被人抓住了,那只手又黑又瘦,对应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的腿早已腐烂到露骨了,只能盘膝坐在花海中,他还状似疯癫地说:“你知道么,茴香豆的‘茴’字有四样写法。”
要不是看他瘦得跟柴梗似的,谢安阳指定抬脚就踹,他烦躁地扔下三个字,“不知道。”
“我可以教你写。”
“不用。”他一门心思就想快些离开这里。
不远处有个汉服女子瞧见他行色匆匆,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问:“公子,你可曾见过我相公?”
谢安阳一眼就瞥见她脖子上的勒痕,再看向她腐烂的半张脸,顿时呼吸一滞,“没见过,没见过。”
他刚说完拔腿继续跑。
一路上总有很多硌脚的东西,多是断臂残肢以及头骨,更可怕的是还会踩到软烂的器官。
而花丛中的“人”们纷纷爬了起来,看他跑掉了,便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紧紧地跟随其后,继续七嘴八舌地讨论:
“他怎么走了呀?”
“他在害怕我们。”
“他跟我们是一样的,他为什么还要怕我们呀?”
“就是,他早晚会变成我们这样子的。”
“别跑啊,我们都会沦为石蒜的养料的!”
最后那句话是个尖厉的女声,整句话像是嘶喊出来的,谢安阳吓了一跳,还差点被个头骨绊倒。
身后的“人”越聚越多,看他加快脚步,他们也跟着加快脚步,谢安阳内心怕得要死,开始后悔当初没听刘钦的话,只能循着记忆朝忘川河岸狂奔了。
好在临近河畔时,那些追着他而来的人总算停下了,他们似乎不敢靠近河岸,只能不甘地目送他渐行渐远。
谢安阳注意到,前方的幽暗中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还带着几分熟悉感,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谢安阳记得,早前钓鱼的白袍老人就是坐在这里的,没想到天色暗下来,他竟还在钓鱼。
正思索着,身后议论声却突然变回了正常人的说话语调:
“怎么办怎么办,他跑到忘川河畔啦!忘川河畔危险,为什么不提醒他啊?”
“都怪你们非要追他,把他逼到绝路了。”
“你们也追他了,大家都追了……”
“这下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死啊?”
“已经死过一次啦,这次会魂飞魄散的。”
“……”
谢安阳听着身后的吵闹声,很想回头吼一声“安静点”,但目光触及前方白袍老人的背影,又默默把脏话憋了回去。
他缓步朝老人走过去,却见老人将手伸进了忘川水中,他下意识提醒了一声,“别碰!”
老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就着忘川水洗了个手,当他再次将手伸出水面时,手心手背却没有任何碳化痕迹,反而露出的左腕处也有一道彼岸花印记。
忘川水难道对他没用??
谢安阳瞥了一眼身后,发现十步开外乌压压站了一群人,正相依偎在一起盯着他看,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回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来到河岸边坐下,盯着忘川河中的水涡发呆。
两人之间静默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愣是谁都没出声,谢安阳早已哈欠连连,还是老头率先开口问:“你为何不去枉死城?”
谢安阳当然不能说实话,突然想起了刘钦给他的奶糖,就摸出一颗放入口中,久违的回甘带给他一种强烈的真实感。
自从死过一次后,好像就再也没有感到过饥饿,只是现下口中苦,突然想吃点甜的了。
谢安阳想起身边还有人,顺手将剩下的一颗递过去。
老人毫不客气地接了,轻声细语地问:“谁给你的?”
谢安阳想了想,开口说:“一个好心人。”
“那个好心人姓刘?”
“?”
也是,这人跟刘钦他们一样,手腕处都有道彼岸花印记,说不定他也是地府的工作人员。
老人一边摆弄鱼竿,一边说:“小刘钦最喜欢人间的东西了。”
其实谢安阳自认生前是个话茬,但自打来了地府,碍于并不熟悉这里的法则,他只能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多嘴,以免祸从口出,后患无穷。
老人没等到回答,便再次追问:“你是不是忘不掉前尘旧梦?”
谢安阳感到有些慌乱,直起身就想离开。
老人却飞快地说:“你若是就此离开,早晚会沦为石蒜的养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