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他突然发现家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如果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他就会对不起其中一个家人。但如果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个家很可能彻底分崩离析。你觉得,他应该怎么选?”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程清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这要看秘密的严重程度,以及存在的原因。假如是出于善意的隐瞒,即便不说出来,也可以理解。”
“那要是出于恶意呢?”叶晨连忙追问道。
“依靠恶意而存在的家,还有维护的必要吗?”程清歌平静地回答道,“他们不会因为秘密的揭露而分崩离析,因为在恶意产生的那一刻,这个家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叶晨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可是……”他扣着手指头,可是了半天,才憋出了后半句,“可是我这个朋友的妈妈,为了他真的付出了许多。”
小时候他渴望家庭,不想跟着妈妈东躲西藏,总是哭着想要找爸爸。那时候妈妈抱着他,说觉得会给他最好的家。她确实做到了,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我这个朋友吧……他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妈妈带着他长大,吃过很多苦。等他稍微懂点事,妈妈终于有机会过上了好生活。他不希望妈妈在意的一切都成为泡沫,可是他又觉得这一切获得的手段非常不光彩。他感觉自己既无力改变现状,又无法接受现状。”
“你说的都是朋友和他妈妈,那么在他们过得艰难的时候,他爸爸又在哪里?”
叶晨设想过程清歌可能会追问家庭的细节,比如家庭情况复杂在哪里,妈妈付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秘密。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程清歌会问这个问题。
在柳艳饱受诟病的时候,叶振生只是丢下一笔钱就离开了。他还给了封口费,勒令柳艳不许带着孩子找上家门,不许破坏他的家庭。妈妈固然有错,难道爸爸就从来没有错吗?
叶晨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件事。他跟妈妈相处的时光,要比叶振生多得多。这也注定了,他跟叶振生完全亲近不起来,甚至下意识就将其排除在了自己的思考范围之外。
在见到叶振生以前,父亲只是一个符号,是课本文章里抽象的名词。在见到叶振生以后,父亲便成为了忙碌的代名词。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开。在后来搬进叶家,他才逐渐意识到,父亲是专制的君王,是威严的传统家长,也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
他喜欢发号施令,不仅在外面指点江山,回到了家里也总是呼来喝去。
叶晨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他的下属,只不过恰好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为什么在这段家庭关系中,你朋友的爸爸却隐形了?为什么他纠结担心、嫌弃厌恶的都是妈妈,而不是爸爸?”
“而且,你这个朋友,不是也从中获利了吗?他享受着妈妈提供的优渥生活,内心却又不认可妈妈的行为。他是既得利益者,却又想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去。”
程清歌的一声声疑问,如同警钟长鸣,径直叩在了叶晨的脑门。
扪心自问,他内心深处的纠结,到底是处于对柳艳的背叛,还是对富贵生活的不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一边希望叶问雪能把自己从柳艳的掌控里拉出来,一边又待在柳艳提供的舒适环境里不肯离开。
当他目睹叶问雪性格突变,直接跟父母正面硬刚,心中反而是说不出的痛快。
因为叶问雪做了他不敢做的事,帮他做了想做的事。他既羡慕叶问雪,又佩服叶问雪。因此,当叶问雪建议他表达内心真实想法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心神动摇,忍不住去尝试。
然而,一旦真的要面对,他又忍不住找借口退缩。
或许程清歌说得对,他总是窝窝囊囊地站在一旁,等着别人帮忙把话说完,帮他把事情做了,再摆出一副无辜者的模样,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哪怕不是他主观想要的,但他确实在客观上享受了妈妈所带来的一切,尽管这富贵并不光彩,但他也不能对此视若无睹。
他不能一味地做个懦夫,只知道逃避,想着把责任推卸给他人。任何人都可以无视老妈,但唯独他不可以。他没有这个资格。
叶晨突然想明白了。他该怪的人是叶振生,可是他不敢怪叶振生,所以他只能怪爱他的妈妈。怪她庸俗、怪她实力,怪她不懂自己的心。
“我朋友……他跟爸爸关系很一般,他也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想要改变。”叶晨像个荒原里饥渴难耐的人,求救般地问程清歌,“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朋友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我当然也不能。”程清歌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咖啡,“如果真的想要改变,就应该把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
“你说得对,不能把选择权交给别人,没有人代替做出决定。想要什么就自己说出来,自己去争取,不想要就直接说不想要。”叶晨喃喃自语般重复着。
程清歌思路清晰,说话也一针见血。叶晨感觉脑袋里的那团乱麻,突然间被理得整齐了许多。
原本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要去找叶问雪,把一切都说清楚。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会去承担。他不能再做逃兵了。
叶晨下定决心,再次抬起头,却见程清歌双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有点拘谨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现在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做出选择。”程清歌眯了眯眼,故意拖长了语调,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