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高山,遮天蔽日,不留下展望的视野。是禁锢,是囚笼,是一个代表命令和掌控、无法违背的符号。少年下意识感到恐慌,无数种可怕的设想源源不断从心底冒出来,害怕自己又因某件事得到责罚,更害怕会再次听到那淡然的失望否定的语气。
对于森鸥外,他情感复杂,畏惧,害怕,忌惮,信赖,尊敬,崇拜,仰慕……种种皆有,唯独没有厌恶。在他内心最深处,他渴望效仿森鸥外,成为他那样的大人,不是追随他行事,而是希望有他的气度风范,有他冷静的头脑和坚定的内心,给人撼然不可动摇的坚定感。
既能成为温和有力的保护者,又是冷酷理智、运筹帷幄的领袖。
自知不成熟的夏油杰将其作为理想榜样。
因此,他更从心底畏惧会遭到对方冷淡的否定。听到失望的语气,那比愤怒和惩罚更可怕。他害怕被放弃,后者,至少说明他是被期待着的。
来自地狱般的铃声催促响着不停,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假作镇定道,“森医生,我是夏油。”
“夏油君。”电话那头传来温和醇厚的男声,尾音稍稍上扬,独特的咬字方式经由电波化,依旧丝滑流畅,“你到横滨了吗?”
因他态度亲切,不是因自己哪里犯错,夏油杰紧绷的身体略放松了些,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回道,“是,已经下电车了。”他四处看了看,发觉今天交通不错,补充,“很快就能回去报道。”
森鸥外轻轻“唔”了一声,道,“那个不急。”
他避而不谈,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像是普通的长辈般闲聊,口吻和煦地像是春天晴朗的风,“今天天气不错呢,夏油君抬头看到天空了吗?颜色很清亮吧。樱花开得也很好,四月初的横滨是樱花季,山下公园的樱花林配上蓝色的海岸线看,风景真是一绝。这样的绝景,下周就看不到了,若是错过话真的很可惜。”
“所以,”他提出邀约,“夏油君也来赏花吧。”
赏、花?
夏油杰感觉自己有一瞬间的失聪,或者是幻听了,他禁不住怀疑,也许从坐上东京来的电车开始,他就疲惫地陷入了睡梦未曾醒来,此后的一切更是幻想,否则怎么会听到森鸥外说出这种话呢?
他摇摇头,想要将自己晃醒,左手用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后,才不得不接受这是比梦境还不符常理的现实。至于原因,以他的心思,是绝对无法探测出森鸥外的想法的。他长时间没有回应,森鸥外疑惑呼唤,“夏油君,夏油君?……你在听吗?”
“是。”夏油杰回神,慌忙把手机接回耳边,“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他小心翼翼确认,“您说的是‘赏花’,是吗?”
“对哦。”森鸥外语气轻松,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质疑,宛如在咖啡里加入砂糖,那样理所当然的口气,“横滨的美景可是限定版本。虽然工作是主线任务,但是适时的放松也是必不可少的休闲呢。”
他自顾自地替夏油作出决定,完全不顾虑本人的看法,“总之我们现在就在山下公园这边,夏油君赶快过来吧,坐车到中华街,站口附近一百五十米有……”
“——欸欸欸不要啦小幸子~”对面的声音变得惊慌失措,突然飘远了。
任凭怎么贴近、放大音量也听不清晰,森鸥外中断对话,沉稳语气变得充满感情,只有面对心爱的幼女才会露出这样一面,死缠烂打,“让我陪你去买嘛,我很快就好,就一下下,不要和爱丽丝抛下我先走啊!有甚尔君也不行!……现在?我在打电话啊,不不不根本没有你重要嘛小幸子,我最喜欢你啦~相信我嘛。”
森鸥外语调抑扬顿挫,哄着失去耐心的幼女,然而现实中,幸子歪头,清清淡淡地望着他,干净稚嫩的脸颊,如白瓷琉璃,两缕乌色的细发垂落,贴着耳畔,有不带烟火气的幽静感,她苦恼,看一眼远处人气火热的和菓子摊贩,很想自己去挑选,讲着道理,“可是金鱼果冻很快就卖完了,森医生喜欢我,也不能帮我变出果冻啊。”
蔚蓝的天空一般清澈的眼睛包容地望着他,泛起湖水柔和的涟漪,道,“我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森医生不要发脾气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嘛,小幸子。”森鸥外没用地哭诉,“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起出来玩。每分每秒都想看到你。一分钟不在我视线下我都不能接受!这么可爱的幸子万一被别人偷走怎么办!我肯定要后悔到一头撞死了!”
爱丽丝在一旁点评,假装从他身前路过,故意踩他一脚,“戏精上身的林太郎是屑!”
“真的很快就好了。”森鸥外双手合十乞求,“十秒,不,五秒!五秒钟好了!”
夏油杰依稀听到清澈稚嫩的童音,像是商议好了,森鸥外将话筒放回耳边,恢复正经的口吻,但语速加快,“一百五十米处有一家拉面店是组织的据点,将行李寄存在那里就可以了,交通工具也安排好了,对了,记得将樱饼带过来哦夏油君。”
说完,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夏油耳边只余“嘟嘟——”的忙音。
少年表情是接受过量信息的茫然,要……带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