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试探羞辱,也是报复。
森鸥外心知肚明,为难的神色浮现,又被压下,他低头,那是恭顺。
首领满意,他最喜欢的就是森鸥外对他的完全服从,哪怕他进退两难、甚至不满。
这愈能展现他被自己所掌控使用,令自己放心。
但他忽略了,为阴影所遮掩的地方,森鸥外眼中有一抹,意料之中的深意。
这座城市至高无上的首领室内,他是唯一的操盘师。
至于甚尔,他所图不在待遇地位,首领的刻意打压,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进首领室前,森鸥外交待过他,演不了卑顺,能保持面无表情最好。
甚尔可是很乖的。
森鸥外作出考量片刻的姿态,才试探道,“那Boss,甚尔君的妻子……”
“由森医生安排吧。”
首领懂得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不把事情做绝,他双目微阖,呼吸轻缓起来,森鸥外知晓他已是疲惫至极,是不愿多谈,便识趣地主动提出告退,离开前,他给首领打了一针强效的镇定剂,服侍老者吃完药,等他安稳睡下,才放下帐幔,转身离开。
“祝您好梦,Boss。”
甚尔沉默地跟在森鸥外身后,像是家犬跟着主人,坐上专用电梯,输入密码,校对指纹和虹膜,来到九十六层的办公室,他按而不发,等大门合上,森鸥外坐下,才像是忍不住似的,站在桌前沉声,“你骗了那个老东西。”
森鸥外坐在转椅上,头微侧,一头整齐的黑发也倾倒,仿佛思考半晌,“谁?”
他直起腰,双手缓慢交叠,撑在桌上,优雅地放在颌下,像是善意的警告,“甚尔君,Boss的威严不容挑衅,这是铁律,在Port Mafia内做出冒犯Boss的言行,即便我是你的上级,也无法包庇你。”
甚尔嗤笑一声,完全不放在眼里似的,这个组织,难道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一言堂吗?细看,他长相偏精致,下颌角内收,唇角留疤极具痞性,眉眼阴翳,眼尾却上扬,甚至增添挑逗意味。只是此刻,他却只露出杀人无数后的寒煞气,“要我提醒你吗?我可不是异能力者,你骗了那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老家伙,罪名可比我严重得多。”
鲨鱼露出獠牙,森森道,“森、医、生。”
养的宠物亮出了锋利爪牙,对主人恶言相向,甚至准备切断主人的脖子,森鸥外却不动如山,反而露出,觉得他此刻模样相当有趣的神情,那般上下打量他,随后否认得干脆,“不,我可没有欺骗Boss。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他话语底气十足,甚至还带上了意味不明的揶揄笑意。
甚尔可没有这么好的涵养,暴露恶徒凶悍的一面,森鸥外触及到了他多年的底线和隐痛,明明是嫡支的子嗣,明明二叔就是家主,与父亲是亲生兄弟,但他出生就没有咒力,是个废物,巨大的落差无疑令他摔得更惨,对他曾寄予厚望的父亲,更是在他出生后就不愿见他,以他为耻,任他在宅院发霉的角落自生自灭。
他脸色刷得冷下来。
森鸥外不惧他发怒,换了姿势,以手撑腮,似是百无聊赖问,“甚尔君,你觉得,异能力是什么呢?”
不待对方回答,他就给出答案,沉着道,“与局限性的咒术师不同,最初定义异能力这个词,是异于常人的力量。能实现常人做不到的事,触及常人达不到的领域。超脱于普通人之上。”
“从这个角度说,咒力、异能、灵、魔、智……无论以什么形式出现,才能就是才能,至于出身什么的,抱歉,那不过是附着于之上的尘埃罢了,是无实用的外表。难道甚尔君以为,你的才能,是任意一人就能拥有的吗?”
“我曾经说过啊,”他喟叹,暗红的眼眸凝视于他,掷地有声,“甚尔君,你是不世出的天才。你的存在,无比可贵。”
甚尔表情空白,长久地发愣,随后,他笑出声,像是头太重撑不住似的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但,他这种垃圾,也能配得上“珍贵”吗?
森鸥外体贴地给予他时间,微露怜悯,对这个生不逢时、被贬低、被打压的天才,等他慢慢收起笑声,恢复平静,才道,“甚尔君知道,什么是谎言吗?”
他拾起一支钢笔,在桌面上圈画,“会被戳穿的,是谎言。”打叉。
“而有事实例证的,是真相。”打勾。
“当你的才能达到顶端,超越所有人,即便说自己是个普通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作为颠倒话术,玩弄人心的高手,森鸥外道,“甚尔君,你是异于常人的能力者,这就是我提出的,无法被推翻的判定。”
“所以,”他伸出手掌,放下自己的诱饵,和蔼邀请道,“要做我的同谋吗?”
“上了你的船,我也早就下不去了吧。”甚尔道。
他手伸过去,维持在不高不低的距离,任由重力牵引下落,想要随意拍一下,却被森鸥外攥住了,白色的医用橡胶手套宛如第二层皮肤贴合,触碰起来,给人以苔藓般冰冷滑腻的感觉,如影随形。
甚尔下意识抬眼,森鸥外的眼眸向来很深邃,尤其是黯红的色泽,在光影下,对上他的视线后,便容易被他的眼睛吸引进去,也会让人产生一种在与深渊对望的危机感。
但他总是会很适时地露出微笑。
“甚尔君。”森鸥外笑容愉悦,做出欢迎的姿态。此刻,他身后仿佛有惊涛骇浪,跃升而起,重重撞击拍打岩壁,风暴咆哮,白沫飞溅,而他,凌驾于宛如海啸的惊浪之上。
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随着他的话语敞开。
“欢迎来到,异能力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