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秩沉默了一会儿,道:“跟我进来吧。”
其实冉离忧不用开口,冉秩大概也会知道她是谁。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现在的冉离忧与年少时期的他自己也有几分相似。
冉秩把她带到了那间坐北朝南、采光很好的画室,和她之前以贺嘉树的身份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给她泡了茶。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挂了一幅画出来,就在沙发的不远处。
是那幅关于雪山的画。
果然,他有好好遵守和贺嘉树的约定,冉离忧低头想。
“这些年,你和你妈妈过得怎么样?”
“……单亲母亲在一线城市独自抚养一个孩子,两人相依为命,大概是这样。”
冉离忧捧着茶杯平静道。
“……”
冉秩沉默地看着茶几,目光里似乎带着愧疚,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童年的经历会成为一个人成长与人格形成的基调,有的人用童年来治愈一生,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她在孤独与高压的环境中长大,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个敏感多疑、自我厌弃的人。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
“不用说你觉得对不起我们之类的话,我今天不是来听这个的。”冉离忧道。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她也不至于十年来收不到他的一点消息,最后还要靠自己顺藤摸瓜地找过来。
“我想知道你离开我们的原因。”
-
冉秩仍然记得,那是冉离忧六岁还是七岁时候的事。
自己那天早上送完孩子上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艺术培训机构上班,而是去了民政局,等白卉过来后,两人办了离婚。
那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决定,现在看来,也是比较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和平离婚,孩子归她,房子归她,房贷也归她,一切都归她,自己只带走了一些日常衣物和用品,他的大部分绘画工具和作品都寄放在朋友那里,当初白卉不让他放在家里,现在倒也省了一桩麻烦。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白卉嫌恶地道:“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看上你这种人的。”
他一直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且懦弱的人,只是疲惫地低头道:“现在你解脱了,我也是。”
门口的朝阳迎迎升起,却不像是在祝贺他,而是一种隐秘的讽刺。
那时的白卉只当他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疯子,终究会变成某个桥洞底下的流浪汉,警告他道:“以后你不要联系我们了,我不想你对离忧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然,这些之前都说好了。”
为了完成那个遗憾,他抛下一切,踏上了人生的另一条道路。起初,他靠临摹一些世界名画,或者在景区为人画画为生。同时,他也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创作。他时常在公园的河边作画,画春日落樱,夏日湖光,秋日黄叶,冬日暖阳。
有一天,他被一位年轻的女子搭话了。
“你好,你这副画画得真好,请问考虑出价吗?”
她叫葛盈盈,是他现在的妻子。
“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完成不了我的梦想。”简单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冉秩淡淡道。
“……为什么,她不让你画画吗?”
“她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和你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什么也画不出来。直到离开她,我才开始创作新作品。”
说到这,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冉离忧,有些怜悯,还有别的情绪。
他忽然打开茶几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茶几上。
“这些年,我也联系过她,只是她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东西……这张卡你拿着吧。”
冉离忧低头看了一眼,没拿。
“那幅画呢?你不解释吗。”
冉秩愣了一下,循着她的视线看向摆在两人附近的那幅《离忧》,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那是我曾经在西藏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一座神山。和妻子旅游的时候,她说很喜欢,回来以后,我就画了一幅给她,以作纪念。”
冉离忧张了张唇。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冉秩没回答,只是把茶几上的那张卡拿起来,放到她手里,小声道:“拿着吧,封口费,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以后你也不要再过来找我了,对你和你妈妈都好。”
随后,他起身去开门。
“来了。”
一个穿着蓬松白纱裙的小女孩进来了,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皮肤光滑,五官精致,头发梳理得细致整齐,看到他,眉开眼笑道:“爸爸。”
“哎,离忧。”
冉秩也露出温柔而欣喜的笑容,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一刻,冉离忧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血液麻痹,喉咙像是被石头堵住了。
她宛如一个局外人,一件仓库里过期很久但被人遗忘了的商品,坐在沙发上,看着父女两人其乐融融地聊天。
“爸爸,我今天学了月光,老师说我弹得很好听。”
“我们离忧真棒,以后一定能成为大艺术家。”
“我想弹琴给你听。”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