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悦在晋舒推门而入时便抬了头,与晋舒对视时,神情中仍残留着眷恋温柔,那是她方才注视着林悦时的神情。
看见晋舒,李星悦眸中也浮现出讶然,怔愣了片刻,没有回答林悦的问话。
于是林悦轻蹙眉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间对上晋舒的视线。林悦觉得大概是她的错觉,不然为何她觉得,晋舒那双一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竟泛起了层朦胧的水光。
办公室里的氛围一时有些沉闷僵持,林悦和晋舒安静对视了片刻,然后移开了目光,垂眼偏头低声对李星悦说:“你先出去一下。”
李星悦欠了欠身子,抱着一摞文件夹,低头向外走,但晋舒没有动,依旧站在办公室门口,轻倚着门边,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压抑着心口不合时宜泛起的酸。
门重新合上,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林悦和晋舒两人,空气更安静了。
晋舒想,像雪夜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平日里她一贯喜静,然而此刻却觉得讨厌起来。如果热闹一些,嘈杂一些,也许她和林悦间此刻的氛围也不至于显得如此疏离而尴尬。
最终还是林悦先打破沉闷,轻声问:“怎么了?突然来我这儿。”
林悦不知晋舒心中所想,在那晚一吻过后这也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完全没预料过晋舒会不打招呼主动来公司找她,为了什么其实她心里隐约也有数,但总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太不符合晋舒一贯的行事。
但是晋舒走进来,闻声才抬起头,再次对上林悦的眼睛。那双古井无波般平静的漆黑眼眸,此刻浓黑的鸦羽轻颤,像得克萨斯州的蝴蝶扑闪着翅膀,眼神在原本的一片安宁中,融化成一点温软的雪水,浸透着那么一点的委屈。
“今天我下班早,买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晋舒一贯温和的声音此刻放得格外轻,羽毛似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但最终也没有任何下文,但林悦知道,这就是她要说的完整的全部了,剩下的表意,都已在言外显露得足够明显,至少林悦可以毫无障碍地领会。
林悦默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我今晚有个晚宴,到家可能已经八点多了。”随即也没再说其他。
但是她并不意外地看见晋舒听到这句话后,眼眸无法掩饰地一瞬明亮,和愁云的消退。
晋舒没有逗留,依言回去做起了饭。她来这一趟无非是为了见林悦一面,想要她回去,别再刻意回避着她。生性内敛,所以只能把想说的话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以如此委婉含蓄的方式说出,而林悦总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答话里便算是回应——
林悦今晚会回来。
至于早晚,于晋舒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林悦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会等。
回家的路上雀跃与酸涩交织,进门时那一幕仍旧刺痛双眼和心脏,莫名的、幽微的又暗藏着些卑劣的情绪缠绕着她,但晋舒仍旧宽慰着自己,没关系,林悦今晚会回家,至于晚宴是谎言还是真实,她不愿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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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晋舒一身杏色温婉长裙的背影远走,林悦阖了眸子,揉着太阳穴,心中并不比晋舒的混乱好几分,于是忍不住想起两三天前晚上在火锅店的时候。
那天的最后,在她落泪的最后,舒翊妍缓缓开口说:“可是林悦,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想要的一切,以朋友的身份也一样可以获得呢?”
“你知道,哪怕她对你的爱并非爱情,你于她而言也仍旧是特殊的存在,她仍然会爱你,关心你,她不可能将你拒之门外,或者与你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她不可能舍得。”
“晋温和晋贺两个孩子也仍然是你和她两个人带大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即便分开,你和晋舒也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以我对他们了解,他们俩肯定会尊重你们的决定。”
“所以林悦,一直是你自己束缚了你自己,是你自己没有下定决心,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渴望她的爱,可是这份渴望让你受伤,让你疼痛。”
“不论你这次选择继续还是说放下,你的第一步都是面对她而不是逃避。”
林悦其实得承认,舒翊妍说的没错,即便今天晋舒不来,她也还是会回去,但晋舒的主动让她惊诧,原来晋舒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主动一次啊。
只是,会有人让晋舒在感情里真正变得主动么?林悦不知道,但她衷心地希望,如果那个人不是她,就不要让她知道好了。
晚上有晚宴并非是托词,而是确有其事,林悦并不想去,但别无选择。
林景国年轻时在部队当兵,等退了役和青梅盛秋宛结婚,生下林悦时已经三十多岁,如今年近七十,两人只林悦这么一个独女,忙活这么多年创立的景盛只能交给她。自小没在二人身边长大的林悦打一开始就同他们不够亲近,加上那会儿林景国被财蒙了眼,某些时候着实有些混蛋,盛秋宛同林景国二人各自独当一面,都忙着满天飞,林悦常年独身,身边的保姆都是来来去去。后来再大些,两个人便带着她天南海北地跑,甚至带她旁听商业谈判,不遗余力培养她的能力,在情感和陪伴上便显得更疏忽。
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她便向家里出了柜,惹得林景国差点高血压,一度态度极其尖锐,盛秋宛比之林景国温柔善良,但仍旧不赞成。可林悦本也很少仰仗他们,一度同他们剑拔弩张,整整七年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决不妥协。
倒也并非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不过完全是单向的。新闻、采访、杂志、电视,林悦断断续续对他们这几年的近况也有所了解。而从她开始做投资那年起,她借了林景国当年在部队时结识的京圈大院的人脉,因而他们两人对林悦的状况也有了解。
最终当然是林景国妥协,到底就这么一个女儿,更何况早些年有些事上他确实对不住林悦。
这几年关系缓和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开始想让她接手景盛集团了。坦白说林悦其实并不太渴望,但景盛到底是他们的心血,是早已过世的爷爷奶奶曾经最为之自豪的,所以逃不开。
今晚的晚宴是盛秋宛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先和集团高管、大的合作方先接洽,纯粹的商业局,也是盛秋宛为了替她拓宽人脉而准备的。
只是······
林悦垂了垂眼,倦怠的神色一晃而过,眉眼里微不可查地带了些厌烦。
她一贯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活动中三三两两的人言笑晏晏,但林悦却总能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贪婪、企图和功利,被物.欲侵蚀的目光过于赤裸浑浊,为她所不喜。
但是,林悦指尖捏着细长的高脚杯,很轻地用唇抿了一点点酒,想起下午在办公室,听到她今晚回家时,晋舒抬头看向她的眸子。
清澈、纯粹而干净温柔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