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第三天傍晚,林悦便回了北京。
回京前她便特地给舒翊妍发了消息,约了当晚的饭。
北京一如既往灰蒙的天空被夜色侵蚀大半后,林悦才从堆积成山的工作中抽身,缓了口气,一边走向茶水间一边摸出手机,给舒翊妍发消息。
然而早在两个小时前,舒翊妍便已经给她发消息说收拾好了,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还在忙?」
「好了跟我说一声」
「?」
「还没好?」
「大姐,你不会今天要加班吧??」
「我不会还得等你加完班之后才能吃上饭??」
「得,姐姐我先睡一觉,你好了给我打电话,我懒得等了」
林悦看着,笑出了声,但多少有点儿愧疚。她做事一贯投入,容易忘乎所以,这种约好了时间吃饭,但她忘记关注时间,以至于舒翊妍被迫等她好几个小时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熟练地拨打舒翊妍的号码。和平时一样,林悦在心里数着,响第五声时,舒翊妍果不其然接起了电话。
她心里觉得好笑,这人十年如一日,睡觉时打电话,响五声接,多一声少一声都是稀罕事,也不知道她的生物钟到底怎么整的,每次都正正好响五声醒。
“喂。”
舒翊妍懒洋洋地答,声音带着些初醒的哑意,一点儿不讲究,连嗓子都懒得清一清就接了电话,不似平时在外人面前精明强势,周全无遗的样儿,反倒透出些骨子里的懒倦怠惰和恣意妄为来,显然是知道来电人是谁。
“大姐,今晚想吃点什么?作为赔罪,我奉陪且买单。”林悦笑着道。
“呵,难为您老人家还想得起我。”舒翊妍轻嗤一声,显然不爽,但没揪着不放,“火锅吧。”
“成,老地方见。”
舒翊妍家离得近,先到了店里,见人来了只掀起眼瞅了瞅林悦,不甚在意形象地努嘴,“看看想吃点什么。”
林悦轻轻颔首,便打开桌上朝她座位这边搁置的菜单,熟稔地随意勾选了几样,她便合上了菜单,倚着座位柔软的靠背,支着胳膊百无聊赖似的等舒翊妍点完。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近况,等到配菜上齐,红色的锅底不停翻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了,舒翊妍才一边下着菜,一边收敛神情问:“这次是怎么了?突然约我吃饭,还这么赶,一落地当晚就约饭。”
舒翊妍太了解林悦,不用多花心思揣摩也能猜到些。
林悦不答,跟着下菜。
舒翊妍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察出她比平日婆婆妈妈得多,但也没催,只挑了挑眉等她的下文。
下了好几碟以后,林悦才嗫嚅似的,低声说:“我吻了她。”
没有指名道姓,但也确实用不着,只一个第三人称代词,舒翊妍便知道她在说谁。
林悦嘴里不指名不道姓,直接使用的第三人称单数代词所指代的,只有一个人。
但刚听到那两秒,舒翊妍还没当回事,嗯了一声,继续平淡地摆弄着菜,但旋即反应过来,突兀地停下所有动作,猛地看着林悦,眼睛差点掉出眼眶似的,筷子也搁回碟上,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林悦抿了抿唇,低声把话又说了一次:“我吻了她。”
舒翊妍吞了吞口水,连珠炮似的问: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谁主动的?你?她什么反应?抗拒吗?”
林悦一句一句答:“事情有点复杂,是和你上一次在勾雪喝完酒回去那天。是我主动。 ”
停顿半晌,像是憋着点什么。
她说:“那天喝太多了,记不清她什么反应了。”
第二天望着天花板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林悦脑子宕机,空白一片,耳朵里嗡鸣不断。
事情的发展远超她想象。
林悦从没想过她会冲动吻了晋舒,而且远非浅尝辄止。吻的时候是很动情的,林悦那时闭了眼,很沉迷,记不清晋舒有没有试图用力推开她了。
也许晋舒推了她,但晋舒力气本就比她小。在被酒精和经年压抑的渴望驱使之下吻过去的时候,林悦的脑子里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了,她只记得唇瓣的柔软,舌尖的温热湿滑,还有掌心里被她放肆揉弄的细腻柔软的腰肢。
至于肩膀上有没有人使劲儿试图推开她,她想,那时候她是不可能注意到的。怀里是日思夜想这么多年的人,又贴的那么近,吻滚烫得快灼伤了人,理智烧的半点也不剩了。
可晋舒醒来会怎样呢?
眼里会露出什么?
排斥,抗拒,厌恶,甚至恶心吗?
毕竟,那人从始至终都把她当成妹妹呢。
毕竟,那人是个直女呢。
毕竟……晋舒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她的触碰,带有那样意味的触碰。
晋舒从没说过,但林悦心知肚明。
每次不止停留于朋友界限的拥抱,带有那种意味的举动,晋舒永远会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挣开或闪躲,甚至有时会在她触到以前就不动声色避开她伸出的手。
林悦不傻,从始至终都一直知道,但很多年前的她仍然不死心,仍旧一次次试探。
直到很多年前,她们的关系被晋舒父母知晓的那个寒冬,晋舒在料峭寒意中推开家门,她第一次见到她那么狼狈的模样。
她愧疚地落泪,在想她是不是不该将晋舒拉进这不被世俗认可的,名义里的爱恋中来,毕竟从始至终爱恋的那个人都是她,而非晋舒。
可晋舒同样承担着这不被世俗认可,来源于他人歧视厌恶的审视目光。
当年的她不懂晋舒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接受她,也没有机会弄懂。
因为她不会问,晋舒也不会说。
可那晚的晋舒却落泪,那么少有的,情绪激烈地起伏着,因为从背后搂着她的林悦哭得很凶。
会因为她落泪而心疼得落泪的人,怎么会不爱她呢?
晋舒那天说,别这样,她抱不到她啊。
林悦那个瞬间在想,会不会晋舒并非不爱她,只是习于内敛克制,习于被动,只是生性木讷而沉默,毕竟她是那样一个自我压抑的人不是么?
也许十六岁那年那场不告而别是事出有因,也许一切都有原因,只是晋舒从不曾袒露。
可是晋舒说:“你是我的亲人。”说的那么郑重,郑重得林悦鼻头和眼眶又开始泛酸。
她的感觉的确没有错。
十六岁时她最爱的、晋舒望向她时永远温柔的眼神,永远温暖的怀抱,永远无条件纵容她一切的宠溺,那些偏疼,那些偏爱,那些柔软,一切让林悦在某些瞬间以为晋舒也是爱她的细节都是真的。
晋舒的确爱她,只是无关爱情。
她于晋舒而言,是亲人,是妹妹,但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可林悦对她从始至终所抱有的都是越界的恋慕,是渴望得到她一个拥抱,一个温柔的吻,一次丢弃理智的纠缠亲昵的爱恋。
那么被一个自己当做妹妹的同性亲吻甚至做了更多呢?晋舒心里该有多恶心?
晋舒是直女,她对女人没感觉。越直就越会觉得恶心。
在被晋舒爱着的亲人和被厌恶后的陌路者,林悦在那天做出了抉择——
今夜请允许我与你紧密相拥,从黎明降临那刻起,我就是你永不分离的亲人,而我所有逾越的恋慕和心怀的妄念都将被我掩埋尘埃之下。
从此我便只是你的亲人。
林悦那晚闭上眼,不再去看北京夜晚也依旧灰蒙的天空,也不去听窗外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甚至不去在意她僭越时晋舒的抗拒——
就到这儿吧,不要再生出那么多的妄念了。
如果没有晋舒那些不时僭越的行径,也许林悦不会那么纠结痛苦。
生病脆弱时落于发旋上的吻,醉酒时过分暧昧的拥抱和昏聩时印在眉心的吻,哪一样都像越过了亲人和朋友的界限,可又好像都能解释得通。
因为当做妹妹偏疼宠爱,所以心疼,亲一亲额头鬓角或者眉心也不算过于逾矩。
因为当做妹妹,所以夜里同床共枕,醉酒时抱着睡去也能算作姐妹间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