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看着林悦狡黠得让人有点恨恨的笑容,却莫名喜悦,甚至希望一切能够停留在这个瞬间——
不论是那个瞬间的自由和快意,是林悦这个人,还是她的肆意张扬。
晋舒恳切地希望上天能将那个瞬间定格成为永恒,不论是当时的那个刹那,还是后来很多年里辗转反侧的夜,这份心情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林悦永远会给晋舒带来惊喜,向她展示着生活丰富多彩的切面——那些从来不曾属于晋舒的绚丽多姿。
晋舒透过她的眼睛看见每天清晨或傍的都不相同的独特霞光,看着她发来的手机短信或者企鹅消息里她所经历的每一天:
在马路边撞见的情侣,杂草丛里一闪而过的流浪猫,晴天斑驳的树影,冬天落了雪如美人般曼妙清冷的松枝。
林悦永远是自信而又自由肆意的,拥有独立意志而坚定不移,仿佛天生能够做到所有想做的事,从不犹豫彷徨。
不论好坏,她永远有自己情绪处理的完整闭环,偶尔会撒娇,会诉苦,但却从未有过崩溃,就好像倾诉的对象有最好,没有也无关紧要。
她的世界里,万物都有它的美丽迷人,仿佛她身处的世界,是与晋舒不同的平行时空。
而她生生破开时空的距离,强势地挤占进晋舒原本荒芜灰败的世界,从此她也看见这个世界背向她的绚烂。
晋舒说不清那段时光里林悦在她身边的感受。
她喜欢林悦飘落她世界里时带来的那份绚烂,喜欢看林悦那双狭长的眼眸弯起时的明媚,爱看她唇角肆意的笑容,爱她的自信飞扬。
可林悦她太好,好到只要接近就会让晋舒同时生出艳羡和自卑,好似无光不成影。
这样无趣枯寂一无是处的她,怎么配得上一直待在林悦的身边呢?
日复一日的相伴让她欢喜,也让她惶惑。是否这样相伴的日子每过一天便少一天,是否有天她们终将渐行渐远,是否有天,她们不再是彼此生活的唯一?
晋舒不知道。
未来的一切都属于未知,她没法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和林悦会在哪天走散,又会不会在某天再次不期而遇,一切都没有答案。
但最终她们还是分别,以晋舒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做决定的人是晋舒,可后来夜夜辗转反侧的人也是晋舒。
没法言说没有林悦那五年的生活,支离破碎,麻木不仁,晋舒不愿回忆。
年少的时候世界太过单调灰白,几乎没有任何色彩,她在其中平静安详地生活,也温和地等待生命的终结一点点到来。
她甚至一点也不惧怕死亡。哪怕在某天街头转角处被横冲直撞的汽车夺去生命,也没有什么遗憾的,生命里没有什么精彩值得她流连,尽管她也不想自己主动赴死。
她一直以为她的一生就会如此度过,无趣,乏味,单调,空泛,尽管也试图挣扎。
但林悦出现了,携着浓夜里的灼灼烈火,要带她走向光明彼岸。
晋舒不能很好的定义对待林悦这份感情。
林悦太特别了,她让晋舒无趣的生命也拥有色彩。
她是生命里无尽黑夜里破晓的光,是浇灌在她贫瘠土壤里的第一场雨,是在迷雾森林里剥开浓雾的手,是纷复芜杂的世界拥抱她的第一双温柔的手。
这么多年来,晋舒在工作生活里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遇见过像林悦一样的人,好像她生来就与世人不同一些。
遇见的人越多,晋舒越明白林悦的独一无二。
分开那五年的浑噩游离,在重逢的瞬间濯洗晋舒的魂灵,经年空虚枯寂的灵魂在那一刻重新充盈饱满。
她飘摇的灵魂终于再次在脚下的土壤里生了根。
那时晋舒才终于明白,林悦是她灵魂的皈依。
——
从北京到武汉剩下的路上,晋舒一直漫无目的地想念着与林悦有关的一切,直到抵达武汉的家。
毫不意外,尖锐的指责,厉声的呵斥,失望的眼神一样都没少,如同过去那些年里每一次晋舒让父母失望的时候一样,她早已麻木。
晋舒默然应对,没有任何反应。
可是当父母开始将矛头对准林悦时,晋舒连听到父亲以“那个女人”来称呼林悦都觉得刺耳。
她倔强地不肯接受父亲的称呼,然而却像火上浇油。
他愤怒地咆哮着要罚晋舒跪几个整夜。可这一次,一直逆来顺受的晋舒不愿了。
从前跪是为了乞求原谅,可这一次晋舒不会退步,也不能退步,她的身后是林悦,退步的后果是失去,但父母要的是她“回归正常”,只是晋舒给不了的。
她不能再承受失去林悦了,为了让这个人留下,她不惜以“恋人”这个身份把本该自由一生的林悦捆绑在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妥协?
但盛怒的父亲并不会轻易揭过,晋舒还是跪了。
中途母亲送过一次食水,眼里仍是深厚的失望,可晋舒没管,只抿了几口水,饭一口都没动。
她已经浑身虚脱,跪到最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差点头朝地晕过去,晋舒才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晋舒不会妥协,父母也无法接受,无论接受怎样的惩罚都是没有结果的。
于是晋舒强撑着起了身,对父母面色平静地说:“我该回去了。”
父亲盛怒,提起手就是一耳光,扇得本就虚弱的晋舒差点昏过去,但她仍未有言语,神色依旧坚定,不曾有丝毫动摇。
这更触怒了父亲。
第一次,一贯外表温文尔雅的父亲不再是用戒尺或是其他,直接动手打了她。
成年男性的力量本就远超女性,更何况是本就虚弱的晋舒。她毫无还手之力,被痛得一声声闷哼,咬着牙忍着,却没掉一滴眼泪,没说一句软话。
母亲就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远比父亲冷静,而冰冷失望的眼神也远比父亲更伤人。
“是赵泠教坏了你,让你成为和她一样的变态,还是那个女人勾引的你,让你和她一样发疯?”
在父亲气喘吁吁停下拳脚的时候,母亲冷漠的开口,晋舒已经头晕眼花到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觉得她眼底的厌恶鄙夷如芒似剑。
“没有,不关任何人的事。”她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这句。
旋即母亲深深地看了她眼,对父亲摇头说:“她没救了,让她走吧,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晋舒像终于获赦的犯人,逃离了家。
晋舒实在弄不太清过了多久,但扶着墙打开家门,在一片深雪里感受到冬日的阳光时,她已经很想念林悦了。
买了些吃食在路上囫囵吃下,又买了个口罩戴上遮蔽脸上的伤口,晋舒马不停蹄赶往火车站。
很凑巧,那天晋舒遇上了别人退票,当夜便坐上了火车卧铺。
在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里,窗外城市的光影飞掠而过,夜色浓稠,星光细碎,晋舒在车内硬挺的火车卧铺上疲惫地阖上眼,无知无觉间缓缓坠入温柔的梦乡,梦里林悦不知为何抱了她,怀抱柔软得让人心也软。
梦醒的时候,晋舒已经抵达了北京,重新回到这座有林悦的城市。
晋舒觉得也许是错觉,也也许是主观意愿作祟。但走出火车车厢的瞬间,她的确感到,她的世界有在一瞬间变得晴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