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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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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林悦还不懂什么叫“半截身子入了土”,还不懂什么叫做“死亡”,也还来不及弄懂,就被父母接入了城市,不顾她的意愿。

-

初入城市的小林悦其实很不适应。

她刚到父母在城市买的别墅里,面对从来没见过的各种家电陌生又迷茫。

而她那几乎从未见过的父母一来就让她丢了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和她从乡下带来的几套衣服,要她穿上他们在那些大商场里买的衣服。

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态度强硬的父母,小林悦却不肯退缩,倔强地抱着那些衣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说什么都不肯丢了那些衣服,非要穿着去学校。

于是,初入城市的林悦,在开学第一天就因为她穿着的衣服遭到了同学们的嘲笑。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纯粹而不加掩饰的,初来乍到的林悦在面对那些孩子们高声嘲笑她“真土”“乡巴佬”,朝她丢石头,孤立她时,迷茫又惶恐。

那时的小林悦想,为什么呢?明明这些衣服都是奶奶亲手为她做的啊,是奶奶点着灯熬夜替她缝制的,村子里的小朋友都很羡慕她的奶奶绣花好看来着,可为什么到了这里,会变成这样呢?

满心惶恐,小林悦找到老师,怯生生地说了这些事,老师直接就给她的父母打了电话。然后她就看到她的爸爸穿着体面的西装,开着看上去很贵的车出现在了办公室。

老师把事情说给他听,明里暗里暗示父亲给她买几身好点的衣服。彼时的林悦尚且听不懂老师话里的暗示,看不懂因为觉得没面子而脸色铁青的父亲的脸色。

直到后来很多年过去了,林悦再去回想当年的情景时,才明白个中缘由。

但那时什么都不懂的小林悦回到家后,人生第一次见识了父亲大发雷霆。

穿着体面的男人蛮横地从她手上抢过她带来的那些衣服,然后粗暴地将它们甩到地上,用力踩了很多下才冲她吼道:“我再说一遍,你不许再穿这些衣服,阿姨!阿姨!给我把这些衣服都丢出去!别再让我看到它们!”

男人几乎是气急败坏,叫嚣着的怒吼几乎刺痛耳膜。

小林悦瑟缩着看着自己的父亲,丝毫不敢反抗,生怕像那些衣服一样,被他甩到地上用力踩踏。

那是第一次,林悦明白,父母给予她的,并不是爷爷奶奶所给予她的无条件的支持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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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的父母一心扑在工作上,虽然把她接来了城市,可除了刚来那段时间,林悦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们的人。

每每问及家里的阿姨他们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总是,他们在某某城市或者某某国家出差,听说有个什么项目在谈。

那时候林悦已经不再穿奶奶做的衣服了,可同学们依旧总拿她穿过那几身衣服来嘲笑她,加上她并没有上过幼儿园,基础差到离谱,一度赶不上学校的进度。

一面被同学排斥,一面又难以适应学校里的生活,林悦生活过得很艰难。可父母并不关心她的处境。

在年幼时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最终是林悦自己咬着牙挺了过来。

但到底年纪小,总会渴望有人鼓励和支持,所以总是想着爷爷奶奶。

奶奶会关心她过得开不开心,会听她絮絮叨叨漫无目的地说着小废话,永远也不会嫌她烦,爷爷会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从来不苛责她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爷爷奶奶才是会无条件的爱着她,包容她的人。

所以她开始渴望新年到来,渴望回到乡下见一见爷爷奶奶,然后扑进奶奶怀里,向她讲述她这些日子里的委屈不安,她知道奶奶一定会抱着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小悦啊,只要能开开心心地过完这辈子就好了。

可是她没能等到那一天——爷爷奶奶分别突发心脏病和脑溢血,时隔两天双双去世了。

然而她得知这一切时,爷爷奶奶早已下葬了,连葬礼都已经结束了快一周了。而噩耗发生时,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忙碌,联系不上人。可二老必须尽快下葬,所以乡下的几个叔叔婶婶没等他们回来就把人下葬了。

等到林悦回到乡下时,看到的只有原来的小院后面那两座小山丘似的坟墓。

那时六岁多的林悦尚且不懂死亡,也没学会面对死亡,她只是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摸着她的头说只要他开开心心过完这一辈子就好了,也没有人再关心她过得开不开心了,没有人会再给她做木头玩具了。

再也没有了。

-

六岁的林悦没能见到爷爷奶奶的最后一面,也没能参加他们的葬礼,甚至连一张他们照片都没有。

后来长大一些的林悦跟着父母不断地从一座城市迁往另一座城市。

她总是还没能交上什么朋友,还没能在一座城市扎下根,就跟着父母来到了另一座城市,家里的佣人也总是连人都没认全就又换了一批。

小孩子的记忆是很不靠谱的,分别时还说着永远不会忘记你,时隔一年再次联络时,对方就已经不记得你的姓名了。

久而久之,林悦习惯了独身一人,不再主动交友,也从不奢求长远的关系。

她永远等不到这样的联结变得牢固一些,就要奔赴下一场相遇。

她总是在和别人相遇,却从来没经历过久别重逢。她被驱使着,被迫不停向前走,不停和人相遇,却从来没为自己停留下来。

她就像是一株浮萍,父母是她的水流,她随波逐流,四处飘荡,没有归处,没有依靠。

这样的生活单调又无趣,林悦独来独往,独自奔赴山海,却从不说自己孤独。

后来林悦特地去学了素描和水彩,循着记忆里的样子画下爷爷奶奶和村子里的那座小院,还有乡野里那些独有的风景,她疯狂地想念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当她再一次回到乡下时,她发现,记忆里的小院早已破败不堪,儿时的同伴早已记不清她,田野也变了样。

原来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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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在年少时那些独自走过的岁月里早早学会了独立。

她至今仍记得初三那年的一个收假前的夜晚,她独自在家,高烧四十度,冒着大雨自己到街边打车去了医院,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强撑着一个人去挂号,缴费,到检验科抽血化验,拿化验单,人到输液室的时候差点昏过去。

当时给她打针的还是个实习护士,连着扎了三次才找准位置。结果输液的时候她太难受,脑袋昏沉,又累又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药水早就已经打完了,管子里回血,手上生疼。

等忙完一切又回家,她倒床就睡了,手机还没充电,也忘记给班主任请假。老师第二天看到她没来学校,打她电话又关机,于是急急忙忙给她父母打电话,让他爹妈千里迢迢从外地赶回来。

等她父母到家的时候发现她还在床上睡着,二话不说就把她从床上扯起来大骂了一通。

面对劈头盖脸的责备,林悦那时竟然不觉得委屈或者愤怒,她只是觉得好累。

她甚至都懒得解释原因,全盘接受他们的指责,老老实实认了错,然后请了假倒床继续睡。

太累了林悦觉得,太多事情没必要去解释,她早就已经习惯独自承受,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逸地生活。

直到十六岁时晋舒出现在她的生命,在那个雨夜之后超乎她期待地着急忙慌请假来到医院,问她感觉怎么样,为她借给她伞所以才淋雨生病感到愧疚。

她还给了她很多个拥抱,抱着她哄着她说没事她来了,就像很多年前她的奶奶还在时那样。

那个时候恍惚间林悦以为,她又得到了无条件的、真诚的爱。

她独自走了太久,她太渴望有一个人能陪着她一起了。

而晋舒是那些年里,第一个来到她身边,第一个给予温柔的人。

她怎么能轻易放得开呢?晋舒那些温柔和关切,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

她只是不爱她。

——

舒翊妍静静看着失神的林悦,并没打扰她陷入回忆。

很多事其实林悦从没和她细说,她不习惯向人倾诉,更不习惯展示脆弱,舒翊妍也从不追问,但这不代表她不了解那些过往。

太了解林悦的性格,所以从她零碎的只言片语也能拼凑出她的过去,连带着回忆里的那些动容,她太懂林悦对晋舒这份温柔的执着和贪恋。

独自走过那么远的路的人,没有办法不渴望水源,所以林悦不可能不爱那样的晋舒,不可能不爱永远温柔细致,永远像晚风一样沁入人心的晋舒。

于林悦来说,晋舒那么温柔,那么好,永远会从林悦的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出她隐匿的悲伤和痛苦,察觉那些在漫长孤身的岁月里被林悦自己都忽略掉的酸涩,然后用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语气说:“那个时候很难过吧?”

怎么不爱她啊,她那么好啊。

林悦毫无征兆地突然落了泪。

舒翊妍也愣住了。相识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她哭。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林悦突然转过身,微红着眼眶看着她,哑着嗓子说:“舒翊妍,你肩膀借我靠会儿,行吗?”

舒翊妍说话,只是沉默地靠了过去。

林悦低下头,额头抵着舒翊妍的肩膀,很久没说话。

舒翊妍垂眸看着她,半晌之后还是伸出手,无言地摸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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